[青火]DEAD Love

作者:Elecesi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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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EAD Love



      又一年平安夜。
      他的坟前,孤寂无人。
      >>>1951.12.24
      天地同色,上下一白。
      似乎连天空也显得苍白无力。雪花犹如一盆天降散沙,从空中直往下坠。冷风灌满了他的红色大衣,翻卷起他火红的发,令他融入冰雪中。

      他用双手捧着那束白玫瑰——
      更早一些的时候,他在楼下拦住了正要关门回家的花店老板,老板说这是今年最后一束白玫瑰。

      墓上并没有刻上名字,这是他执意要求的,说是因为土地中并没有埋葬着谁。
      他掖了掖白玫瑰外的包装纸,尽量使包装看起来整洁干净,而后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将花束放到墓前。冷风钻进他的脖颈,惹得他急吸一口气。
      坠落的雪片夹着一两片玫瑰花瓣纷纷扬起,拖着风雪呼啸声在天地之间翩然回旋。
      >>>1942年
      “……这是上级的命令。”
      “……是。”

      11月5日。
      短暂的平静。
      一场小型战役过后,整个小城仿佛陷入了一片混沌之中。在城市的上空,几团乌云重叠在一起,阴魂不散。空中再次飘起了细碎的冰花,周围的温度似乎又降低了不少。不久,整个战场便被蒙眬的大雪所笼罩。
      火神换上了德军染着鲜血的军服,正欲转身,却听见了远处窸窣的脚步声,于是又躺下身来,凝息闭气。

      “喂!火神!你还活着吗!!”远处的声音走近了,有些粗犷,那是火神从未听过的声音,此时却正叫着他的姓字。
      火神悄悄地将眼睛撑开一条缝。
      站在他身边的是一个德国士兵,此时正在翻找着身边的尸体,大概是在找那个也叫“火神”的人吧。
      “呃……”火神装出一副受了伤的模样,轻轻动了动手指,嘴里嘀咕着“救救我”之类的话语,果不其然吸引了那个年轻人的注意。
      年轻人看了火神一眼,蹲下。火神的脸上浮着薄薄的一层灰,脸上被刮了好几个伤口,嘴角破了个血口。他用手指探了探火神的鼻息,确认还是个活人以后,拍了拍火神的脸,嘴里喊道:“喂?醒醒。”
      眼前的人缓缓睁开眼,随即又昏迷过去。
      “啧。”年轻人扫视了一下周围的尸体,便扛起了火神走回营地。

      “喂喂喂青峰大辉,这谁啊怎么没见过?”
      “是日本人吧?青峰你认识?”
      “啊啊真烦啊,都说了不认识了啊!”
      青峰走出帐篷,点了一支雪茄,靠在帐篷上直直吐了口烟雾。
      “队医请。”那边凑热闹的德国士兵恭敬地将队医请进帐篷内,但过了不久队医便离开了。
      “队医还是一如往常啊~~”德国士兵叉着腰走到青峰身边,对着队医努了努下巴,“对吧?”
      “他怎么样了?”
      “啊,队医说只是受了点皮外伤。”
      “啊是吗。”青峰把雪茄扔到地上踩灭后便回到了自己的帐篷,只留下一脸莫名其妙的德国士兵。

      月色被血气所染,飘着一层淡淡的血红色。
      大概是午夜时分,火神走出了帐篷,迎面撞上了靠在帐篷上抽雪茄的青峰。
      盯着青峰看了一会,火神径直走过去。敬了个德国军礼。
      “谢谢你,今天救了我。”标准的德语。
      “你是谁?叫什么名字?”青峰没有看火神,却拿掉嘴里的雪茄,呼出一口氤氲,用标准的德语问火神。
      火神顿了顿,青峰又用日语继续说了下去:“不要试图骗我,你不是德国的士兵,对吧?”
      “……是。”犹豫了一阵,火神才生硬地憋出了一个字。
      “你叫什么名字?”
      “……”
      “骗我的话,我可以马上告诉司令。”
      “火神大我。”
      “……”不知怎的,青峰却突然不说话了,只直直地盯着火神胸前的衣袋看。
      沿着青峰的视线,火神这才发现衣袋上绣着两个字:火神。
      “这衣服你穿着吧。”青峰的眼神别有意味地掠过火神,“火神,是吧?要让我好好享受哦,别被发现了。”

      在此之前火神一直以为军营里只有德军或者意军,没想到还有少量日军的援军。若不是在青峰的掩护之下,火神还真的很难混进去。
      六天后,德军在正面对城市发起强攻,为争夺脚下的每一寸土地,双方进行了一天的激烈战斗。虽然军队冲到了伏尔加河岸,但却伤亡惨重,疲惫不堪。迫于无奈,只得于次日暂停了进攻。
      由于青峰的指令,火神留守军营,因为每个人都必须了解队伍状况与战争的实时情况等,每个人的手中都会有一份较全面但又不涉及高级机密的资料且每份资料都不同,并禁止外泄。于是火神在巡逻的同时会顺便去一些较偏僻的帐篷里摸一份资料背下来,回到自己的帐篷时再记到笔记本上,通过发电报的方式联系不列颠总部。而电报的内容常常会被敌军截取,为了以防万一,这些电报一般是由青峰通过军队里的电报机发送出去。
      原本火神也并没有想到要青峰帮忙,是在一个偶然的情况下青峰主动提出的。

      那是入队第二天,为了掩饰火神的身份,青峰将他安置在自己的帐篷内。看着自己把电报机拿出来时,青峰正从瞌睡中清醒过来,糊里糊涂地说了一句:“你这样发电报不怕被截么,用队里的电报机比较安全。”
      于是青峰打着哈欠去发了第一封电报。

      火神一边背资料一边回想几天之内发生的事,回过神来时部队已经到达伏尔加河岸。一些士兵正靠着河岸清理自己伤口,伤的重的人已经被抬进了帐篷里。青峰回来时脸上蒙着一层灰,右手手臂上镶了一颗子弹,似乎是没有做紧急处理便一路冲了过来。
      看见火神在巡逻,青峰将他拉到帐篷里,吸着气对他说:“帮我处理伤口。”
      火神不满:“为什么不叫队医?”
      “少罗嗦,快点。”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吗?”
      “……”青峰什么也没说地瞪了火神一眼,似乎在暗示火神:最好小心一点。
      虽然心中不满,但青峰用他身份的理由来威胁他,他也不便多说什么。自己是间谍,很多时候要自我保护,因此火神也略通医术。问队医拿了医药箱,他坐在了青峰旁边。
      将半边衣服脱掉后,青峰黝黑的皮肤显现在火神眼前。手臂上卷开的血肉里嵌着一枚子弹,像要与肉融合在一起似的。
      那时候麻药紧缺,青峰按住了火神取麻药的手,让他留着给其他兄弟们用。
      火神看了青峰一眼,也没说什么,直接将烧红了的钳子稳稳地插入了伤口,血从伤口里涌出来,直直地往下淌。
      剧痛让青峰瞬间变了脸色,体温也开始上升,他紧紧抿着唇,看着钳子慢慢深入伤口,伤口里的血越涌越多……

      包扎完毕的瞬间,两个人似乎都同时松了一口气。火神提着药箱走出去,回来的时候青峰已经睡着了,身旁放着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上的人的相貌与火神极为相似,站在窗台边对着镜头咧开一个大大的笑。
      不知是不是错觉,火神觉得自己见过照片中的场景,甚至是有种身在其中的感觉。
      他盯着照片好一会,甩甩头,将照片放了回去,听见了青峰打鼾的声音,在心中唾弃了一下,便继续出去巡逻了。

      后来火神回想起这件事时,不禁感叹自己当时的愚蠢。他就算帮青峰处理了伤口,青峰也一样可以将他的身份曝光,虽然青峰到最后都没有这么做。

      在队医的照料下,青峰的伤口恢复得不错。11月的伏尔加河有部分已经结冰。
      接下来的几天,除了偶然被埋伏在暗处的苏军打两枪以外,苏德两军都没有大的冲突,青峰处理完军中事务后少有的空了下来。

      火神盘着腿坐在伏尔加河畔,嘴里啃着干面包,抬头看着天空。
      头顶的太阳只是很淡的一个白影,吐着看起来就没什么温度的白光。身后的士兵忙忙碌碌,火神却继续啃着他的干面包。今天不是他执勤。
      大概是察觉到身后有人,火神回过头,正对上青峰的青色瞳孔,顿了顿,又转身坐了回去。
      火神看着他走近:“伤,怎么样了?”
      青峰坐下来,从口袋里拿出一包香烟,取出其中一根:“好的差不多了。”
      看着青峰点燃了香烟,浑浊的烟雾缭绕在指尖。不知怎的,火神忽然扯掉了青峰指间的烟:“啧,别抽了。”
      “他妈的干你屁事。”有一瞬间,青峰看火神的眼神有点恍惚,似是怀念,但紧接着狠狠瞪着火神,伸手就要把香烟抢回来,香烟却被火神扔了出去。
      没等火神反应过来,脸上已经狠狠挨了一拳,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开,从嘴角溢出了一丝鲜红。他吸了一口气,翻了个身对着青峰的腹部狠狠踢了一脚,却被青峰躲开。力量踩了空,因为惯性火神的身体有些不稳,而转眼间青峰的两指抵在了颈间的动脉处,血液流动的声音在火神耳边分外清明。
      “没你们的事,让开。”青峰赶走了似要来围观的士兵,回头看着火神,“你以为我这个上校是白当的吗?”他的嘴角弯出一抹邪笑,放开了火神,将火神推离自己身体一些。
      火神显然很不服气,被放开后从地上爬起来,叫嚣着向青峰挥拳:“混Д蛋!”
      结果被青峰反剪了双手压在腰后。
      “认输了么?”
      火神咬了咬牙:“嗯。”
      再次被松开束缚,火神没有试图再反抗。他用左手掌抚着右手腕,动了动拳头,安定地坐了下来。

      “很久以前,我有个朋友,他也经常阻止我吸烟,像你刚才那样。”青峰似乎在回忆,火神突然想到前几天看到的那张照片,但他没有打断青峰。
      “但是他死了。”青峰看了火神一眼,没有再说下去,只是拍拍火神的肩,便回了营地。

      11月19日,在纷飞的大雪中,苏军开始实施天王星行动,开始反攻。
      11月20日,德国空军空投计划失败,德军只得到了空投的极少量物资,而在收到饥饿的威胁的同时,他们还必须应付慢慢缩小的苏军的包围圈。
      11月30日,在希特勒的演说中,军队在包围中杀出了一条血路,打到了斯大林格勒。
      德军的劣势开始暴露,军队的上层人物没日没夜地开会,火神甚至有时候一天都见不到青峰。
      枪声总是从耳边呼啸而过,不知何时不远处的石块后又会冒出几个苏联士兵,朝着巡逻的人来一枪。在几个月前,甚至是几天前,德军也曾对苏军做出同样的行动,但突破包围后,损失惨重的德军已无暇顾及偷袭,而是专注地守着营地,保证营地不被突然出现的大炮炸毁。
      火神已经好几天没有见过青峰了。夜晚来临时,他常常对着眼前的笔记本发呆。笔记本他是随身携带的,这段日子他已经从偏僻的帐篷转移到了比较靠近中心的帐篷行动,但最重要的资料有时候仍是无法接触。青峰虽然答应帮他发电报,但不代表青峰会把军队的行动告诉他。
      曾经有一天晚上,火神打算在帐篷内搜索青峰的物品,看看是否有军情报告一类的东西。虽然知道这样做违背道德,但只要想到自己是在为国家拼命,火神也顾不上那么多。他在青峰经常待的角落找到了一个保险柜一样的东西,但却没有上锁。
      火神在心底嘲笑青峰智商低的同时,打开柜子的手却猛然顿住了。
      他把保险柜里厚厚的一沓杂志取出来,对着一本本《XX性感女写真集》和巨Д乳女人的杂志,火神有种撕碎它们的想法——大概只有他这样的笨蛋才会觉得机密文件会放在没有上锁的保险柜里。

      几天后,火神终于再一次见到了青峰。只是,这次的青峰看起来有些疲惫,走路的步子拖得有些长,眼下新增加了两圈深黑色。
      青峰经过火神时,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张了张口,却没有说话。他从怀里的口袋中掏出一个小东西,摊开火神的手掌塞进他手里,方才踱步到帐篷内补睡了一觉。
      火神不知怎的,接过青峰交给他的东西时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心莫名地提了起来,引来了好几个德国士兵,纷纷询问他是不是身体出了状况。
      他的心情有些烦躁,忍着胸中一口闷气把周围的人打发走。德国的小士兵们知道他和青峰混的不错,看他脸上露出不耐,不敢再多说以免惹祸,便一窝蜂地散了开,各做各的事情去了。

      火神去到军营中比较偏僻的地方,靠在身后光秃秃的树上,打开手,手中的小东西因为被手心的温度侵染而变得滚烫。
      窃听器。
      火神看着手中的东西,脑中闪过许多念想。
      这窃听器是火神放在青峰放那张黑白照片的口袋里的,这几天,上层开会的内容火神完全记录了下来,也全靠的是这窃听器。
      火神想起当初第一次给受伤的青峰换药时,曾经问过那张黑白照片的事情。

      那时青峰盯着火神看了很久,然后很痞地骂了一句:“关你屁事!”
      听着这种话,是人都会觉得不爽,于是火神在涂药时狠狠地用力压了伤口一下,疼的青峰差点就把火神压在身下狠揍一顿,不过最后青峰只跟火神说了一句:“那张照片,我只在没人的时候拿出来,你是怎么看见的?”

      也是因为这句话,火神才放心地把窃听器放在那里。想着青峰肯定不会发现。
      但现在青峰发现了窃听器,却在自己搜集到了所有的情报以后才把窃听器还给他,火神对自己的戒备如此松弛,难不成他也是间谍?
      不,不对。刚才火神看他的眼神里,并没有身为同伙的兴奋或者鼓励等其它表情,而是……怨恨?
      想到此处,火神却猛然意识到,自己是在为反法西斯同盟,为大不列颠而卖命,并不是为赢得青峰的好感而付诸努力。间谍的工作就是不择手段地夺取自己想要的情报,为此可以出卖亲情、友情、爱情,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人、事、物。
      而现在似乎在为青峰的情绪而动摇的自己,似乎太过于矫情,太过于意气用事。
      他现在应该做的事,是要利用青峰松弛的戒备,去搜集更详细的情报。并且这一切,似乎也是能让他心安理得的,毕竟是青峰自愿的。
      虽然对不起青峰,但是火神也只能遗憾他们之间的立场不同,所要做的事情也不一样。这样的矛盾心理令火神极度厌恶,又莫名地熟悉。他狠狠地敲了一下自己的头,回营地里把刚刚决定要采取的反攻行动汇报给总部。

      接下来的日子因为上级整饬军队的缘故,火神能搜集到的情报比以往少了很多。巡逻时他偶尔会撞见青峰,双方都只是对看一眼便各走各的路,连一句话都不曾说。火神在军营里本就没有结交什么朋友,现在和青峰处于近乎“冷战”的关系,更是一连好几天都没怎么说过话。但忙碌的工作已经使他忘记了多余的事情。

      12月12日,曼施泰因元帅发起了代号为“冬季风暴”的反攻行动,火神也加入了战场的战斗中。
      那天的天空因为没有云朵,显得特别高,比平常更加的遥不可及。
      德国的士兵们用枪支和炮弹来回答苏军疯狂砸过来的炮火,街垒上是不是会有些木偶似的脑袋伸出来,对着敌军扫射,弹无虚发。枪口上还冒着烟,新一轮补充的子弹又冲出了枪口。
      破坏,骚动,壮丽。
      所有防哨和路边的房屋都在战火硝烟中扭曲,燃烧殆尽。街垒已经被炸毁,空中充斥着铁片乱哄哄的声音。房屋的支柱猛然断裂,残壁残垣与战士的遗体一同被埋没在世界的一角。

      火神还以为自己要死了。
      他躺在一堆余温未散的尸体上,冲锋枪已经被炸成了烂铁片。街垒上的砖少了一半,火神的腹部还被砖狠狠地砸到了,此时正隐隐作痛。
      虽然意识还清醒着,但是身体却不能动弹。刚刚街垒被炮弹炸毁时,火神迅速直起身朝炮弹射了好几枪,同时一边退后,这才躲过了致命的一击,但最终还是被炮弹的余力伤到,现在是只剩下一口气的状态。
      躺在地上,耳边是房屋倒塌的轰隆声,烈火燃烧的噼啪声,自己的心跳声,还有,青峰的叫声。
      仿佛又回到了第一次遇见青峰的那天,但此时青峰的叫声要更声嘶力竭一些,只是在火神听来,也只是遥远的地方有个听不清的声音在叫他而已。
      “喂——!火神!你在哪里!——”
      火神一边享受着这样的声音,一边在心中自我反省。
      意识有些模糊,他也只依稀记得自己在战斗时有一瞬间是在为德军而卖命,也许是受了青峰的影响。
      下次……下次一定不能再犯……

      “火神!火神你还活着吗!”青峰好像找到了他。而火神也没睁开眼,因为他正在回忆着初见到青峰的场景,那样的场景突然让他觉得很亲切,又觉得理所当然。
      思绪有些混乱,各种各样的场景在脑中拧在一起,让他无从选择哪个片段去回忆。火神最后的记忆,是自己身子突然被凌空抱起,接着便失去了意识。

      不知道青峰的权力到底有多大,一般像火神这样的伤者,时间紧急的情况下一般都会放弃救治,但十几天后,火神醒来时,却猛然意识到自己还活着。
      那时德军的情况已经相当紧急,火神在醒来后根本没能见到青峰。而再次见到青峰时,“冬季风暴”已经宣告失败。

      听队医说,现在室外的温度是零下四十度。空运的物资每天都在100吨以下,口粮的分配已经不足以维持人的正常生命活动,每天都有许多人饿死,加之弹药和医药材料近乎用尽,还有更多的人病死,冻死。
      火神之所以能活下来,而且每天都有足够的食物,都是沾了青峰的光。
      说这些的时候,队医的眼神有些复杂,火神第一次觉得他见过这样的队医。

      队医是一个一天到晚穿着白大褂的男人,德国人,曾经在日本定居过五年,面无表情是他的天性。他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看起来有些古板,又别扭地透露着严肃。军队里的士兵都对他又畏又敬。

      火神坐在暖炉旁边,队医正在给他换药。
      “火神,你和青峰先生,当面谈谈,怎么样?”因为在日本定居过的原因,队医的日语说的很溜。他知道火神是日本人,所以两个人独处的期间他们基本用日语沟通。
      火神正捧着一碗被吹凉的药,刚喝一口,被队医的一句话呛得尽数喷出:“见他干嘛?最近战事不是很频繁吗?他哪里有空。”
      “空闲是可以人为制造出来的,战事再频繁,五分钟,十分钟,总还是有。”
      “他又不想见我,我还倒贴他?”虽然这么说,但火神心里却有些不该有的情绪在悸动着。
      “他把自己的干粮全部给了你,一些部下为了不让上司倒下,也把自己的食物给了青峰先生。因此又饿死了不少人。你不觉得该有些什么表示?”
      “他心甘情愿的啊,他自己那么笨要接受那些食物,全给部下不就好了。”
      “……”
      “队医,你以前不是那么多话的……”“人”字还没出口,火神突然感到了一股寒气逼向自己,他下意识向后望,对上了队医镜片后幽深的瞳孔。
      队医一定是个极阴之人,在暖炉旁边居然都让人觉得冷。火神屈服:“好吧,谈谈,谈谈……”

      队医说见面的时间他来安排,但外头的战火似乎真的容忍不得那五分十分钟,只让人恨不得一天不止24小时,只怕再多一秒也好。
      12月29日,将近元旦时终于传来了对于德军来说的喜讯:希特勒元首同意把A集团军群从高加索撤出。如此一来,干粮的供应紧缺情况也稍稍缓了些,能够让人松一口气。

      1942年的最后一天,火神见到了半个多月未碰面的青峰。
      看到青峰的一瞬间,火神怔住了。青峰整个人瘦了一圈,原本有些微微鼓起的两颊已经瘪了,嘴唇干裂开来,似乎要渗出血。
      两人坐在暖炉旁,久久不言。
      天空灰沉沉的,再看不见太阳的影子。
      不过最后还是火神打破了沉默,因为青峰开了个罐头递给他,他不好意思不说点什么。
      “啊,谢谢。”
      “嗯。”
      “对了……最近……”
      “A集团已经成功撤出高加索。”
      “不,我问的是你最近怎么样?”
      青峰的指尖停在了罐头盖的铁环上,盯着火神看,直把他看的心虚。
      半晌,青峰冷冷道:“轮到你来关心我了吗?”
      火神顿住,到口的话夭折在喉头,表情僵在脸上。
      “关心我,倒不如关心关心你的工作。有那个闲工夫的话,多为你的反法西斯联盟,为你效忠的大不列颠想想吧。”
      看着火神瞪得越来越大的眼,青峰冷哼一声,将迎面撞上来的拳头接住,将火神整个人翻过来压在地上。火神的伤口在地上磨出了血,疼的闷哼一声。
      青峰紧紧咬住下唇,暗青色的瞳孔映着火神因疼痛而扭曲的表情,闪过一丝凄厉。他啐了一口:“能赢我的人只有我自己,听懂了吗?”
      火神被压制的动弹不得,伤口处溢出的血似乎已经浸湿了内衣。他却只感到眼角很疼,睁大了眼睛死忍着不眨。

      青峰还要再说狠话,这时队医走了进来。看见青峰压着火神,叹口气,走过去将两人分开。
      “青峰先生。”
      青峰抬头看了队医一眼,被他拉到了帐篷外。火神趴在原地,反复深呼吸。

      “青峰先生,情况好不容易有些好转,你……”
      “你想让他死在这里么?不把他逼回去,那他就得死在这里了!”青峰沉声打断了队医的话,眼神凛冽。
      “我并没有说过这样的话。青峰先生,不管怎么说我们算是旧时,你们的事我也略知一二。我还没有投靠纳粹的时候,是我给火神做的洗脑手术。他让我给他一个心理暗示,如果战争后你们还活着……”
      声音被一股冷风吹散在空中,仿佛变得很遥远。空中飘起了细密的雪花,0点悄然而至。
      新年,已经到了。新年的钟声,却因为战争,而隐匿在雪花飘散之间。

      >>>1943年
      从斯大林格勒战役爆发,已经过了将近半年时间。
      希特勒本打算在寒冷的冬季到来前结束这场战争,占领这一片地区,使苏联失去战争所需要的石油、粮食和重要的工业基础,以弥补德军的缺失。而战争却已拖到了来年的一月。
      德军本就不能适应俄罗斯的地形与气候,加上将近半年的消耗,空投得到的物资越来越少,士兵也日渐走向了颓废。

      帐篷外的气温很低,雪没日没夜地下着。除了巡逻的人,士兵们都躲在了帐篷里,贴着暖炉平分仅剩不多的食物。
      军队已经完全失去了增援。收到消息时,青峰正好走近了帐篷,看了火神一眼,便坐在了他身边。
      “这场战争快结束了。”青峰似在自言自语,但眼角有意无意地会飘到火神身上。
      青峰很少能和火神心平气和地谈话。在一般情况下,他们说两句话便会打起来,但即使是经过前几天的那种“恶战”,他们之间的关系却也说不上坏。
      正如此时的火神,对于前几日态度恶劣的青峰也并没有什么要报复的心态,只是将手里的干面包啃完后附和了一句:“啊,是啊。这场战争的胜利者,将会是反法西斯联盟。”
      青峰看了火神一眼,伸手把火神怀中的暖水袋抢过去:“啊啊是啊,胜者将会是你伟大的同盟国。等这场战争结束,我会辞去上校这个职位。我们就不会再有关系了。”
      也许是错觉,火神在一瞬间有点发愣。面前的炉火燃烧发出“哔啵”的声响,在这尴尬的片刻显得格外清脆。
      良久,火神才反应了过来,问道:“为什么?”
      “你前两天没听懂么?我的事轮不到你来关心。”
      “你哪里看出我关心你了?”
      “那你就别问那么多。”
      青峰瞪了火神一眼,翻了个身,怀中的照片却掉了出来,摇摇晃晃地落在地上。
      火神伸手想去抢,伸到一半时却停在了半空,动了动指头,又收了回来。他一直都知道青峰曾经有个已经过世的助手,也许正是照片中人。他与青峰,一定是很要好的关系,所以无论谁提及到此人,青峰都不愿意多说半句。
      军营里,火神名义上是青峰在日本方新调来的助手,实则是内奸。自己到现在为止的行动如此顺利,全是托他所赐。
      火神突然想起第一天见到青峰的时候,青峰口中一直在叫着一个名为“火神”的人,还有自己换上的衣服上印有“火神”的这个名字,加之照片中人与自己十分相似……
      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似的,火神一把抓起了青峰的领子,作势要挥拳往他脸上砸,被青峰一把握住拳头,向下一扭,差点扭断火神的手。
      青峰冷冷地看着火神,这让火神突然意识到了他的本分。以前似乎也发生过类似的情形,他本该……他本该,心安理得地利用青峰。因为是他自愿的,即使不知道他这么做的原因。
      不知为何,现在的火神却想的比青峰还要多,情绪也似乎更深层化了。他发现自己做不到那样心安理得地利用青峰。
      但火神毕竟是受过训练的人,不至于那么不能控制情绪。他咽了口唾沫,勉强抚平了心中躁动。

      此时,队医拿着药箱板着脸走了进来,看见揪在一起的两人,正想开口,帐外却突然想起了炮火声。
      青峰脸色一变,几乎是瞬间便没了身影。
      这是一场恶战,为了抵御苏军发起的代号为“指环”的进攻,德军开始从斯大林格勒郊区向城区收缩防守。
      1月22日,苏军占领了古门拉克机场,德军的增援被彻底中断。而即使如此,希特勒元首却依然坚信着投降是空谈,即使投降,自己的士兵也仍然会被处死。
      所以在条件极度恶劣的情况下,德军仍然奋力抵抗。苏德两军在斯大林格勒城中爆发了激烈的巷战,苏军靠着自己丰富的经验和战略优势,将德军逼入绝境。
      1月31日,当苏军攻入德军的司令部时,保卢斯选择了投降。
      2月2日,被围困在斯大林格勒城北的残余部队也宣布投降。至此,斯大林格勒会战结束,减去被俘虏的人数,最终德军只有三万多伤患病残者空运撤出苏联。

      火神安全离开后,得到的消息是青峰已经战死。
      那时他正在总部汇报工作,情报员拿着一份已经破译了的电报,说是德军目前已知死亡人员的名单。
      火神让开一步,好让情报员把名单递给上司。上司在浏览的时候皱着眉头,火神知道自己此时不该有其它动作,却还是忍不住换了个角度去看名单。
      眼睛每掠过一个字眼都是一种煎熬,心中一直默念着“圣母玛利亚”。这也许真的有点用处,名单一直到了最后一个名字,都没有出现Daiki.Aomine的字眼。
      而当火神还在内心感谢上帝的时候,上司指着火神看不见的一个地方,问他:“Daiki.Aomine,是日本人吗?”
      似乎是不太敢相信,火神凑近了名单,再次仔细认真地看了一遍,这才猛然发现,最底下的那个名字,正是Daiki.Aomine,在旁边有着“上校”的注释。
      等了很久都没有得到回复的上司沉下声音又问了一次,火神像是无意识地答了一声“是”。
      紧张得连声音都在颤抖。
      紧张什么呢?没什么好紧张的啊,已经看到了啊,他死了。
      花了很大的力气才暂时平复了心情,汇报完剩下的工作。走出总部的铁门,回头又望了一眼身后的大楼,悻悻地离开。
      感到到脸颊有些湿热,火神抹了抹眼睛。风刮在脸上,疼的像是要刻下时间留下的痕迹。
      他拐入街边的便利店,买了一包烟。战争时的物价贵的不像话,连尼古丁都是不纯正的。不过火神鲜少抽烟,不论尼古丁的味道如何淡,他都会感到喉间有快要烧起来的辛辣。
      男人被呛得弯下腰咳了几声,咳得眼泪流了下来,便蹲在街口。行人匆匆走过,没有人会注意到他。
      他用另一只手捂着眼,泪水从指缝渗出来。呼吸间吐纳出来的全是白色的雾气,在空气中慢慢消失,像是思念。
      泪腺涨得眼睛都酸了,他不知道他在为什么而流泪,只是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喘不过气,只能用嘴大口大口地汲取冬天冰冷的空气。流向肺部的空气,使整颗心都凉了。

      他曾想过为青峰设立一个墓碑,却因为找不到青峰的尸首而没有在墓碑上刻上青峰的名字。
      得到消息的那一天是1943年的平安夜,而直到二战结束后,火神才有机会去祭奠青峰。
      >>>
      按火神的性子来说,他不是会执着地去怀念一个人的人。也许是因为青峰死前,两人都有太多不明不白的执念,才会使火神年年都去祭拜。

      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反法西斯联盟获得了胜利。
      火神回到了故土。广岛和长崎被炸成了废墟,东京也无可幸免地成为了似要被荒废的地区。
      火神找了个消防员的工作,安稳度日。

      青峰死后的第六个年头,火神在祭拜青峰前遇见了曾经的队医。
      那天下着大雪,火神去超市买日用品,身后突然有个熟悉的声音叫住了他:“火神?”
      火神回过头去,打量了男人一会,看见他阴森森的表情时才想起他是谁:“哦,队医啊。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我正在休假期,想来日本看看,没想到会遇见你。”

      他们去了超市附近的一家咖啡店,坐在窗边聊天。
      “青峰以前有几个叫火神的助手?还每个人的衣服上都得绣上‘火神’的字样?他是变态吗?”
      “和他的过去有关吧。”队医镜片后的一双眼睛眯起来打量着火神,“对了,也许我该告诉你的。”
      “什么?”
      “青峰先生没死,但是我帮他安排了洗脑手术。是他自愿的。”
      火神吸了一口黑咖啡,心中有些不是滋味:“那他现在……过得怎么样?”
      “找了个漂亮的女人,结婚了。”他说,“火神先生,你想不想知道自己的过去?”
      “过去怎样,无所谓吧。”火神顿了顿,继续道,“我自己很清楚,一个合格的间谍,必须心无杂念。洗脑,是规定的,也是我自愿的吧。既然是我自愿的,就证明我的从前没有值得我留念的事吧?”
      队医凝视了火神许久,点点头,起身与火神道别。
      “如果战争后我们还活着,告诉我,我很爱他,我对不起他,但是我不能为他而加入法西斯。”他知道青峰还活着,当初下的暗示却没有用了。也许是他心中默认了青峰的死亡吧。既然他不想知道,那就让它埋没吧。

      两人像朋友一样拥抱,火神站在原地给队医让道,队医转身朝对面的医院走去。
      火神看着队医走的方向,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你以前是不是在这里工作过?”
      “啊,是的,我顺道去和以前的朋友打个招呼。你怎么知道我以前在这里工作?”队医扶了扶眼镜,表情严肃。
      “不知道,猜的吧。”火神耸耸肩,朝队医挥了挥手,“再见。”
      队医朝他点点头,便进入了医院。

      电梯到了3楼,自动打开了门。队医走进320病房,这是一个单人病房,床上躺着一个没有记忆的人。
      黝黑的皮肤,紧闭的双眼,靛青的发色。
      队医拉过一旁的凳子坐下,叹了口气道:“我照你的话和火神说了,他没什么反应。”
      “他说,他不想恢复记忆。”
      “这样也好,你不是一直希望他不要太痛苦么。记忆洗去了,爱也会死亡吧。”
      “青峰先生,我能帮你的就到这里了。你别总自作多情,他从一开始就没往那边想过。我们算是朋友,我也算是你的属下,这些年我都看在眼里,说实话,我替你不值。你为他付出再多也没用。”
      “你们,从战争的分歧那一刻开始,就注定没有结果的。”

      西郊那片荒地上,火神坐在无名墓前,大雪扑面而来,他的双唇已被冻得失去了血色,双手已经被冻僵。
      回想记忆中过去的种种,火神说不清自己对青峰到底是怎样的混乱的感情。
      青峰没有死,那么眼前的墓,便不是为青峰而立。也许,是在祭奠莫名死去的某些感情吧。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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