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妻

　　她望着眼前不知道是第几个坐在餐桌对面，笑得“客气又不失礼”的西服男子，心中悲哀的情绪控制不住地涌上来。

　　从她过完二十周岁的生日那天开始，母亲就积极地为她安排相亲。从某某总到某某长、某某经理，再到某某人的儿子……，她从来记不住的相貌与声音来来去去。介绍人在对面滔滔不绝地说着赞颂之词，而她从小到大所学的才艺也成了加分的条件。

　　真像签订合约呢……先将双方各方面条件一一列出，有合作意向了，就实地考察一番，然后正式订合同——在婚姻证书上签字……她借着喝咖啡的动作，掩饰唇角不适宜出现的讽笑。

　　“静初，怎么都不说话呢？”母亲暗示性地碰了碰她的手臂，显然对眼前的人十分满意。

　　“范德昌先生刚从日本留学回来，就自己开办工厂。前期投入的成本目前基本都回收回来了，接下来只要坐着吃每年上百万的红利就吃翻了！”介绍人笑眯了眼，好像坐吃红利的人是她一样。

　　“范先生平常工作会很忙吗？一定很辛苦吧？”母亲迂回试探着。

　　“伯母请放心。”这位范德昌先生倒也是个一点就透的聪明人，“以我现在的身家，开工厂也只是在打发无聊时间而已。结婚后，我是绝不会让我的妻子累着的。”他说最后一句话时还别有深意地看了看低着头喝咖啡的静初。

　　她恨不得能将头埋进咖啡杯里。其实，她也只需要负责微笑、点头，适当的时候表示赞同就可以了。在相亲的过程中，女孩子可以不懂得国计民生，可以是个头脑空空的花瓶草包，但只要她有美丽的外貌，就很容易被人一眼相中。要不，怎么说“男才女貌”呢？

　　男子就不同了，通常对男子要求比较高的是“才”，也可以是“财”。相貌则属于在这之后的更高要求。

　　眼前这人仪表堂堂、谈吐文雅大方。可能因为在多礼的日本呆久了，他的坐姿挺拔端正，用餐礼仪标准规范。方正的脸型，坚定而不飘移的眼神，正是母亲喜爱的类型。再加上学历、人品、家庭财产状况……她心中叫苦不已，这一次，她恐怕“在劫难逃”。

　　她明白，作为“林静初”所要担起的责任就是嫁个好男人。而好男人的定义又是什么呢？——能令她衣食无忧，会对她好。如果可能，愿意为她减轻家里的经济负担……

　　瞧，母亲还是爱她的。对她好不好是先决条件，然后才在私心里希望女儿能“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至于其他条件，像是爱情，就排到末端的末端了。用母亲的话来说：“只要顺眼就好，感情是可以婚后培养的。”

　　“范先生，我想你应该听人说过静初她爸爸的事……”母亲沉吟片刻，突然开口。

　　静初诧异地看了她一眼，母亲为什么……

　　“伯母，您叫我德昌就好。”这位范先生非但没有闻风而逃，反而有礼地微微一笑。

　　母亲看着他的眼睛，一向微皱着的眉头“豁然开朗”：“嗯，德昌。我这人一向以诚待人，所以也不怕告诉你，我开的木材行这几年虽有盈余，拿来还静初的爸爸欠下的债都有些吃力了。所以，静初的嫁妆恐怕微薄得很……”

　　“妈妈！”静初叫了起来。为什么在第一次见面就谈到嫁妆的事？母亲就这么中意这个范德昌吗？

　　母亲责怪的目光令她有些畏缩，周围的空气开始僵凝，静初忽然觉得刚才喝下的咖啡令人作呕，她站起来向母亲示意：

　　“我去一下洗手间……”

　　对面传来范德昌带着笑意的声音：“林小姐很不爱说话啊……”

　　“是呀，我这女儿从小就文静乖巧。她是我唯一的女儿。我从小将她培养到大，可以说，哪怕我们家财务上最吃紧的时候，我也没让她受过一点苦。”母亲爱怜的话语不知是说给谁听的，飘进她的耳里带着一种软软的劝告。

　　静初匆匆逃离餐桌，她对洗手间镜子里的自己露出一抹苦笑：

　　“林静初，王子出现了。你还想逃什么？”

　　走出洗手间，她有些晕眩。已经开学一个月了呀，她也有一个月没见到石头，或者说没见到那张笑脸了……

　　那是？她眨了眨眼，扶着墙深吸口气，眼前的幻影还是没有消失——

　　她居然看到冯腾身着西装，挽着一位气质美女走进餐厅。

　　一种强烈的直觉，令她对这位气质美女倍加关注：办公室白领的套装穿在她的身上，一点也不见犀利迫人。明亮动人的眼神，挑染过的披肩发，发尾微微带着卷，全身透着俐落精神，与静初是完全不同的类型。

　　是呵！与她完全不同……静初闷在角落，捂着有些发痛的胸口，呆呆地瞧着两人的动作。
　　看着他为那名女子拉开座椅，看着她为他点餐，看着他对她露出灿烂的笑容……

　　够了！为什么要让她在此时此地看到他呢？在她即将相亲成功的时候，发现她想念着那块小空地，想念着在空地上陪伴她的人，发现恨不得用尽所有方法让眼前笑靥如花的妙龄女子消失！……

　　是妒忌啊……，原来她是如此妒忌陪在冯腾身边的人。在她相亲的结果将成定局的时候，她却惊觉自己喜欢着另一个人……

　　静初惨白着脸，已经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她伸出手，将头埋入手掌中，深吸口气，双手用力揉着脸。当她将手放开，脸上已是一片平静。

　　抬头挺胸，目不斜视，她准备回到餐桌上，继续她的相亲晚餐。经过冯腾那一桌时，他不经意间抬起头，可当她紧张地屏住呼吸，他又转头与对面的美女交谈。

　　她失望地回到餐桌上，对面范德昌说些什么，母亲又应了什么，她全都听不进耳里。心中一片乱糟糟的想法，等她略为清醒，发现在座的三人都诧异地瞪着她。

　　“你再说一遍？！”母亲拔高的声音极为刺耳，不远处餐厅经理向这里探望着。而冯腾是否也因此注意到这里，她完全不能理会，因为她居然，居然把自己的真实想法说出口了？

　　“林小姐是在开玩笑吧？”范德昌强打圆场，一副安抚的口吻：“我们也要先了解看看才能决定是否交往啊……”

　　“不！”她深吸口气，双手在桌下紧握成拳——有些话，并不像她想像的那般难以说出口：“我说：我不适合范先生，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相亲，请就此打住吧！！”

　　风暴，在母亲眼底酝酿生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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