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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庄严的娲皇氏神像面露慈悲,柳清跪坐在蒲垫上,双手合十,神色虔诚的喃喃祷告。她的身后,吴瑕在心中默默的说:“女娲娘娘,请你保佑我们,岁月静好,一世长安。”她闭上了眼睛,恭恭敬敬俯身下拜。
静谧的神殿里鸦雀无声,只有盘香的尘烟袅袅升起,无声的消散在少女们身边,仿佛神灵的祝福萦绕侧畔。
王润子此时心中反反复复默念着那句“相逢缘尽而已”,无奈的一笑,去冬的卜辞,竟然应到今日。那少年身姿挺拔,面容坚毅,如同阿拉干河畔的白杨一般英姿勃发,又恰好是她欣赏的心性坚韧之人,要说一点也不心动,那是假的。但是心动又如何呢,那少年如此自以为是,以为给了女子一个后院便是最好的结局,又怎么会理解她的雄心?况且他们注定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要想在一起,注定要有一方付出巨大的牺牲。而他们又如此相像,一样的不愿放弃自己的目标与追求。
正如那句卜辞所说,相逢即是缘尽。
也许,是他们的前生不够虔诚,一生修行也只能换来今生的一次相逢而已。
就这样,悲凉的结束吧……王润子心中叹了口气,随即就坚定地把这件事情抛到脑后,她微微一笑,看了一眼正在前方虔诚祈愿的吴瑕与柳清,默默祈祷:“愿人人得偿所愿,一生安好。”
出了神殿,大家一起去附近的饭馆吃了午饭,又尽情欢乐一番,眼见太阳渐渐西沉,关玖湘道:“时间不早了,我送你们回去吧?”
陈玉质看了看天,道:“是不早了,阿玖你不是还要回军营吗?要是再送我们回书院,你就要迟到了吧?你还是赶紧去吧,我们会自己回去的。”
关玖湘道:“你们真的没有问题吗?”
王润子玩笑道:“有问题,我累得爬不动山了,你来背我?”
“就凭你的体重,我背两个都不成问题。”
众人哈哈一笑。
王润子推她:“不开玩笑了,你还是快点去应卯吧,迟到了要挨军棍的。我们慢慢的走,晚课之前总是能到的。”
吴瑕也点头称是。
关玖湘一看众人执意如此,便也不客套,道:“那你们一路小心,我先走了。”
众人在饭馆旁分别,关玖湘自回军营,其余众人迎着和煦的阳光回了书院。
回到书院的时候晚课还没有开始,陈容苗欣等人见他们回来了,都聚集在柳清的屋子里闲话。正说得热闹,陈玉质忽然想起了什么,拉过吴瑕:“你和那个少年说了什么,耽搁了那么久?”
吴瑕脸上绽开一个大大的微笑:“他说愿意为了我留下来!”
陈玉质惊喜不已:“真的?!这可太好了!”
王润子和吴瑕在路上就已经互换了消息,此时并不觉得惊异,只是微笑着问:“那你们什么时候开始走婚呢?”
吴瑕脸上通红,只是笑。
陈玉质戳了她一下:“那少年看起来不错,一定要早点下手,知道吗?”
吴瑕抿着嘴笑。
王润子偷偷捂嘴,正在偷乐,不防陈玉质捅了她一下:“还有你,那个什么公子,找你什么事?”
王润子见周围人太多,使了个“过会再聊”的眼色,陈玉质心领神会,不再多说。
不一会儿,钟声响起,晚课开始了。学子们纷纷散去,各去各的书堂了。
晚课结束以后,陈玉质、吴瑕都聚集在柳清和王润子的房间里闲聊。王润子这才把“元公子”的事情说给她们听,只是略去了他的身份一节,给人感觉那只是个普通的中土贵公子而已。
陈玉质不太了解汉人的风俗,问道:“什么是妾?”
吴瑕解释道:“就是小老婆,和正妻共享一个丈夫,但是要服从正妻的领导。”
柳清撇嘴:“共享一个丈夫,真是重口。”
陈玉质表示附议。
王润子也表示接受不了:“所以我拒绝他了。”
柳清和陈玉质同时伸出大拇指表示支持。
吴瑕也觉得王润子还是找个一心人走婚的好,于是也没有异议。
话题重新转回到吴瑕身上,陈玉质建议下次沐休开始走婚就很好,还教她怎样布置花楼迎接情郎。王润子觉得话题无趣,准备溜走吃东西,被柳清严正警告这些东西迟早用得上,于是不得不留下来陪听。
吴瑕满脸通红,却很认真的记下陈玉质所说,从心底期盼下一个沐休日的到来。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过了七八天,沐休日到了。陈玉质拉上王润子,陪着吴瑕下山买了花球和香囊等布置花楼的一应东西,然后雇了一辆小车,拉着三人来到牡丹阁。听说女儿找到了走婚的对象,吴秋娘老怀大慰,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床帐、被褥,任由陈玉质她们折腾。
王润子一开始还觉得很新奇,隔了一会儿就无聊了。于是,本来由侍女青儿干的活被分配给了她——去长阳坊给赵泽准送信,约他今晚来走婚。
吴瑕为了信怎样写苦恼不已,陈玉质的恋人是西梁人,因此她那时的信是由西梁文字写的——当时少男少女相约走婚,相约的信件都有一定的格式,但是无一例外都是由西梁文字写成。赵泽准不懂西梁文,这让三个少女十分苦恼。最后,王润子自告奋勇帮她写好了信,又兴冲冲的跑去长阳坊送信了。
吴瑕则忧心忡忡,忐忑的问:“会不会……太大胆了?听说汉人都是很含蓄的……”
陈玉质一脸怀疑:“会吗?”
于是,赵泽准看着高高兴兴立在身旁等回信的王润子,手里拿着她带来的信,上面几个大字:“今夜子时,与子偕臧。”落款是吴瑕。
少年的脸“腾”的一下红了,一旁的赵铎奇怪的探头扫了一眼,顿时也脸色古怪——真是,大胆的难以想象啊。
王润子丝毫不觉得有什么问题,还不停地催促当事人回信。
赵泽准脖根都红透了,局促的看了一眼赵铎,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赵铎干咳了一声,努力把将要脱口而出的笑意压回去。
这时候,一个清朗的声音传来:“什么事情把你们都难住了?”
王润子一歪头,那位元公子正从屋外踱进来,没有了那日的焦灼抑郁神色,他嘴角含笑,更显得眉目清扬,卓尔不群。
王润子心中已经完全没有波澜,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笑着说:“我是来送信的,可是他——”一指赵泽准,“——没有给我回信。”
赵泽准恨不得从地上找个缝钻进去。
元公子一见这种情况,虽然他没有料到吴瑕的信如此大胆,却也大致明白了当下的情景,一见赵泽准手足无措的样子,再想起自己夭折的爱恋,不由得起了相助之心,便笑道:“既然阿准欢喜的写不出回信了,就由我代笔,可否?”
王润子笑道:“原是可以代笔的,公子请。”
元公子铺纸,赵铎为他磨墨,顿时六个大字跃然纸上:“定不负,相思意。”字字苍劲有力,却在结尾处透出一抹悲凉。
赵铎将信纸塞入信封,递给赵泽准,努了努嘴。
赵泽准低着头接过来,又交给王润子。
王润子见他耳根通红,窃笑不已。正准备走,忽然前院一片混乱,有人跑进来道:“大人,陛下的圣旨到了。”
赵铎明白这是中土皇帝赐婚的圣旨,于是马上令人打开正门,摆上香案,准备接旨。
王润子见是圣旨到了,打定主意,悄悄走到侧门处,正欲离开,那个清朗的声音又在身后响起:“还是由我送送郡主吧。”
王润子回头看了看,笑道:“公子不用接旨吗?”
元公子笑道:“这圣旨,本就不是给我的。我在不在,都无所谓。”
再拒绝就是矫情了,王润子沉默的点了点头,默许了他的跟随。
走到一处僻静处,元公子忽然笑道:“其实我不姓元。”
王润子“嗯”了一声。
“你听说过我的,当今圣上的长子,封竟陵王,母亲已经因忤逆上意被处死了。”
王润子沉默不语。
“你说得对,权势这种东西,总要自己抢到的才有意思。你的复国大业,我的皇位争夺,都是艰险万分,只希望……你我各自保重吧……妲韦人不好对付,你……千万小心。”
王润子沉默半晌,忽然道:“我已经有了对付他们的办法,你不要告诉别人。”
“哦?愿闻其详。”
“我从西方的波斯国引进了一种动物,叫做瞽鼠,生存在地下,以草根为食,可以造成大片草场荒芜,无法放牧牛羊。到时候,妲韦就会发生□□,只要他们无法养活自己的人口,就无暇顾及宝象国的叛军了。西梁已经严阵以待,坚壁清野,到时候他们想要获得食物,就只能向东迁徙,劫掠回鹘人。”
“好一招驱虎吞狼之计。”竟陵王笑了笑:“那我也告诉你一个我的秘密。”他轻声说:“我那些好弟弟们,现在都已经开始吞服五石散了。也许,我会是父皇活的最长的儿子。你也不要告诉别人。”
王润子忽然有些难受,但是她素来冷静坚强,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那日,要求你随我离开,是我轻视了你,对不住。别记恨我,成么?”
“好。”
竟陵王忽然停下脚步,伸出手为她拂开眼前的刘海儿,叹息道:“我就送到这里吧,你……多保重。”
王润子低着头向前走了几步,忽然回过头来一笑:“你也要保重!”然后飞快的跑走了,她的衣带随着风向后飘去,像是最后一丝不舍的眷恋,但也终究是渐渐远去了。
竟陵王站在长阳坊的坊门边,长叹一口气,噙着一丝苦笑,回味那最后惊艳的一笑。到底还是有缘无分……也许是他们行事都太过恶毒,上天故意不愿成就这一段姻缘吧。
王润子回到了牡丹阁,将回信递给吴瑕,只说了一句:“中土皇帝已经给赵大人和储君殿下赐婚了,他们是一定会留下的了。”
陈玉质笑道:“这可太好了!”又看了一眼王润子:“你眼睛怎么了?”
“没什么啊。啊,对了,我答应柳清帮她买酸粉糕的,你们慢慢收拾,我先去买糕点了。”
说完就一跳一跳的跑走了。
陈玉质嘟囔道:“她今天这是怎么了……”一回头,正看见吴瑕往床帐上挂香球:“不是这样的,算了,放着我来吧。”
忙活了一下午,一起吃了晚饭,总算将花楼收拾好了,陈玉质又和吴瑕说了一会儿悄悄话,看天色不早,就告辞了。吴瑕一个人坐在花楼上,摸摸这里,摸摸那里,然后往床上一倒,偷偷笑了一会儿。直到天色渐晚,她才开始有些忐忑起来。
等到夜色深了,吴瑕正胡思乱想,忽然听见院子里有敲门声。她一下子坐起身来,凝神静听。侍女青儿开了门,轻轻笑了几声,又小声说了一句什么。然后,就有踟蹰的脚步声悄悄的踏上了花楼的楼梯。吴瑕心中砰砰直跳。
门敲响了,响起的分明是赵泽准的声音:“吴瑕姑娘,你……你在吗?”
吴瑕“扑哧”一笑,哪有人来走婚的时候问女方在不在的。她轻手轻脚下了床,悄悄打开门,门外果然站着赵泽准。他穿一身黑锦缎窄袖胡服,头上束着发冠,脸上带着羞涩的笑意。
吴瑕侧身把他让进来,发现他手里还拿着一个纸包,不由问道:“这是什么?”
赵泽准笑了笑,把纸包打开来,里面赫然是一对红烛:“我们中土男女成婚,一定要有这个的。”
他四下打量一下,把两尊烛台安在桌案上,郑重道:“我们开始拜天地吧!”
吴瑕听说过这一风俗,却不知详情,含羞道:“怎么拜呢?”
赵泽准如此这般解释一番,二人分别拜过天地,然后夫妻交拜。赵泽准从怀里变魔术一般取出一顶红盖头,盖在吴瑕头上,局促道:“我掀盖头了?”
吴瑕忍住笑意,说:“你掀吧。”
赵泽准怀着虔诚的心,缓缓揭开大红的盖头。他的新娘笑靥如花,在红烛的映衬下,丰满的脸颊娇艳无比。
赵泽准松了一口气,轻轻握住吴瑕的手,踟蹰许久,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我一定好好待你。”
吴瑕笑道:“我信你。”
窗外月儿弯弯,满天星光灿烂,正是难得的晴朗夜晚。
半月后,中土使团要返回故国。因为正使赵铎已经留下成婚,所以化名“元公子”的竟陵王带队归国。刚成婚不久的西梁储君和赵铎带着仪仗在城外送行,双方殷勤致意,赵铎依依不舍。不远处的城楼上,赵泽准握着吴瑕的手远远眺望。
“你不去送一送?”
“你们储君殿下也在,有些话不好说,还是远远地看一眼吧,心意到了就行了。”
吴瑕点点头,下意识的望向城门一角那个消瘦的身影。
王润子立在角落里,看着竟陵王远远望过来的目光,笑着对自己说:“不要难过啊,润子,这个世界上不是还有很多优秀的少年吗?”
【全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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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子偕臧”出自《诗经·郑风·野有蔓草》,这是一首描写野合的诗,于是,乃们懂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