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公主

　　和所有小资情调的人一样，我不能免俗地来到西藏——美其名曰荡涤疲累的灵魂。
　　或许更应该去布拉格，把百转千回的哀伤绕在同样繁复垂累的建筑中。
　　可潜意识里，不想走的太远——更何况，物质条件也不允许。
　　和其他的旅行者迟迟逗留在拉萨不同的事，来西藏的第二天我就赶去了纳木错。
　　那个在我心中久久萦绕许久的名字。
　　那个传说中最美丽的地方。
　　纳木措，藏语意为“天湖”，是西藏三大圣湖之一。伸入湖心的扎西半岛上有扎西寺，香烟缭绕，暮鼓晨钟。每当藏历羊年，有数以千计的信徒不畏长途跋涉来到这里朝圣。
　　从拉萨乘车沿青藏公路向北抵当雄向西，当天即可到达纳木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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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即使有了心理准备，可当景色扑入眼帘的时候我还是禁不住地感叹。天空的湛蓝和一池湖水遥相呼应着，有流云，同时在水中和天空中流动，虽瞬息万变，但却是延续了千百年来的既定的规则。
　　如此的简单，却构成了最大的震撼。
　　我来得正是时候，不是旅游旺季，没有人山人海，远远可以看见深入湖心的扎西半岛上扎西寺广场上的魂幡迎风招展。
　　有三三两两的藏民沿着湖岸绕圈，顶礼膜拜。突然之间想到了《可可西里》中的台词——
　　“你看见那些觐见活佛的人了吗？这样一步一步慢慢走，身体是肮脏的，但是灵魂却是那样圣洁。”
　　一眼看到的真实，永远要比千百遍的说教记忆来得鲜明深刻——真理，不仅仅是在爱情闪光。
　　随着藏民进扎西寺。站在廊檐上看着他们仪态虔诚地抚摸过一个个油亮的转经筒，不由自主地随着他们一个一个抚摸过去。
　　我没有宗教信仰，也不知道此时是不是应该念什么经文祷祝，只好顺着以前在龙华寺的传统许愿。
　　爸爸妈妈身体健康，哥哥身体健康耳朵最好能痊愈，身边的朋友家庭美满事业顺利……各种念头潮水一样纷至沓来，不过是为了掩藏那样的心愿——我希望陈介爱我，如我爱他。
　　一个已经作废的心愿。
　　一个梦想。——因为不能实现，所以才成为梦想。若能实现，那不妨就叫做理想。
　　曾经，我没有远大的理想，但是有梦想——我爱陈介，陈介爱我，我们天长地久。
　　现如今，我没有理想，也没有梦想。
　　那句歌词一语成畿：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
　　神思恍惚地走过长长的走廊，出了寺院，却不想在走动，靠在玛尼堆边，注视着眼前的宁静的世界，只到夕阳将湖水染成潋滟的红，只到暮色四起，我才起身离开。
　　这里的夜晚很安静，没有如同上海一样小喧闹。打开所住客栈二楼的窗户向外看，只看得见点点橘色的灯火连成一线，在整条街上蔓延。一切美得好象仙境童话，只可惜我的道行太浅，看不透而已。
　　我想，要忘记陈介，我尚需时日。
　　第二天本来应该离开。可是却突然不想走了。续订的房间，我打算在这里一直住到不得不回去的时候——我一生中的疯狂，并不是为爱走天涯，却是独在异乡为异客，慢慢地疗一段感情的伤。
　　又去扎西寺逛了一圈。然后回到纳木错几乎是一整天都坐在那里。看上去似乎很高深地做思考状，其实只有自己知道，不过是在发呆而已。
　　第二天和第三天，仿佛时光静止一般，重复第一天的活动。
　　有时候会为自己感到惊叹，没有想到自己是这样的有定力。
　　第四天的时候，有个小喇嘛跑了过来。虽然披着和其他人一样的红袍，可是十一二岁孩子独有的那种天真活泼却让我不由自主地想到一休。
　　站在我面前，他咧开嘴笑，憨憨的，“师傅说你在这里坐了四天，所以要我来看看你。”汉语说得很好，颇有蒲巴甲的感觉。
　　我莞尔，也许是情调玩过头了，喇嘛都认为我大概有自杀的倾向。“没事，不过是喜欢这里，想多看看。你要不要和我说说话？”
　　小朋友很自然地就坐了下来，跟着我有一句没一句地攀谈。
　　而这席谈话，打破了我心中固有的对于和尚这个特殊团体的神秘感官。
　　小喇嘛告诉我，他有时候不喜欢做早课，因为会睡不饱。
　　小喇嘛说，他最喜欢的动画片是樱桃小丸子。
　　小喇嘛还说，寺里面其他的师兄，其实也挺喜欢外面的生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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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竟然有如此入世的一面。
　　我有些汗颜，往昔牢牢建筑在内心的理论：西藏喇嘛不是残杀反清志士面目可憎的密宗高手就是苦行僧。轰然地倒塌，碎裂成齑粉。
　　我问小喇嘛：“既然赫普通人没区别，那你为什么要做喇嘛？”
　　小朋友悠闲地剥着德芙巧克力，对我说：“这是我的生活方式，我不想改变它。”
　　我听了，微微愕然。
　　他却已经起身，“既然你没事，我就回去告诉师傅了。”小喇嘛走的干脆，好像是佛法精湛看穿缘分的高僧。
　　“等等，那你师傅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坐了四天的？”还有一个问题，我想要知道。
　　小喇嘛回头，笑容和高原的阳光一样灿烂。两手空握成圈，比在眼睛前，“望远镜啊。”
　　我释然地笑，不是因为那个答案。只是那一句“这是我的生活方法，我不想改变它。”
　　出世入世，舍得放下，成魔成佛，不过一念之间。
　　一念之间，若是想不通，那就顺其自然。这样宽慰自己，好像就不那么心痛了。
　　身后突然有大喘气的声音。我不期然地回头，和之前很多次一样，毫不意外地看见陈介。头发有些乱，人有点喘，但是却是活生生地出现在我面前。
　　这样的场景，我有些不能反映。会不会太梦幻太偶像剧了一点。
　　下一步应该干什么？推来陈介暴走或是对视到天荒地老？
　　我选择第三种方案，微笑着开口：“啊，你来了。”云淡风清得让我都不得不佩服自己的好内涵，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对不起。”对面的他，说完这三个字就上前，一把将我抱住，“晓琪，对不起，对不起。”热气这样喷在颈项上，仿佛是上好的丝绒拂拭过，酥麻酥麻的。
　　道明寺曾经说过：“如果说对不起有用的话，那要警察干吗？”
　　但我终究是宋晓琪，在差点要站不住的情况下，能做的只是反手抱住他，不说一句话。
　　好像还不够，是不是应该在哭得梨花带雨芍药笼烟后，啜泣地质问：“陈介，为什么你现在才来？”
　　而我只是问他，“陈介，你是不是还缺我一个解释？”如此镇定，我窃喜——这两天的伤不是白疗的。
　　“那天我感冒复发了鼻音很重，怕你担心所以没接电话，没想到你反映这么大。”这时他已经松开我，视线却有些尴尬得投向别处，应该是在来之前历经千辛万苦才取得了关于我的第一手线报。
　　这样的用心，我心情稍微好了一点。难得地咄咄逼人，“只是这样一点其他因素都没有吗？”
　　“你是说林然吗？”陈介皱眉，不过还是很认真的回答，“我承认，当初我很为他吸引，可是，现在看她过的很好，我只是觉得很开心。纯粹是从一个朋友的角度来说，没有其他。”在说那些的时候他微微眯了眼睛，好似追忆过去的似水年华，以及悼念来不及开放却已经凋谢的爱情之花。
　　当他对过往侃侃而谈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只是专注得听，所谓的妒嫉的涟漪，一丝一毫都没有泛起过。
　　说这些的时候，我们正走在回旅店的小路上，空落落的没有一个人，回荡的只是他话音和我们的脚步
　　“小姐，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你是不是要原谅我？”陈介笑着揉我的头发，相处日久，他知道我本不是蛮不讲理的人。
　　“这个……”我低头看自己拖爱身后长而淡的影子，“我能不能再提一个问题。”乘着他内疚心理作祟，我应该好好玩真心话大冒险，要不然下一次机会谁知道是不是要到猴年马月。
　　果然，他无畏地耸肩，“你说吧。”
　　“为什么你对草根姑娘们情有独钟？不许说自己是天使的化身特地来完成我们灰姑娘的心愿的！我要你的答案。”
　　陈介的脸明显地抽搐。
　　我有阴谋得逞的感觉。
　　夜深，我所住的客栈不算大的大堂里。陈介支着头，颇为无奈地看着我：“晓琪，你要笑就笑吧，憋着伤身体。”
　　“扑哧”一声，我果然笑了出来，而且怎么都止不住，惹得柜台后面老板娘多往这里看了两眼。
　　“陈介，你果然有心理创伤哦，被富家女抛弃了不但远渡重洋的回来接管这里的家族企业，还发誓要找草根女子做女朋友？哈哈哈，这个答案太可爱了。”
　　这个答案，怎么看都太好玩了。所谓精英，发生的故事都是那么惊心动魄。
　　“那时候年级小，在教堂里面做了‘逃跑新娘’里那个新郎，感觉实在是……”陈介呵呵笑着回忆，那段俨然模糊的往事，“不过父母因为是白手起家，所以很开明，也没有多说什么。”“嗯。”我喝了口奶茶，点头附和，“是啊是啊，说起来我还要谢谢那个不知名的逃跑新娘，没有他，我可能不会遇到你吧。”说着起身，“故事又好玩又刺激，不输给好莱坞大片。不过现在天色完了，我们还是各自休息吧。”
　　“哎，宋晓琪，那你还怪我吗？”陈介问我，很介意这个答案的样子。
　　一手已经搭在楼梯扶手上的我，微笑，“啊，我说过我怪你了吗？”
　　“那你干吗要来这里？”
　　“我来旅游度假还犯法啦！”我叉腰回答得理直气壮。看陈介郁闷的脸色却知道这答案实在是无赖得可以。不过爱情，不就是包容彼此的优点和缺点吗？
　　我终究是扳回一城，雄赳赳气昂昂施施然地上楼。
　　爱情兵法中的以退为进，我算是稍稍有了领悟。
　　故事到这里好像应该落下帷幕了。
　　不要问七公主有没有和陈介宝马王子在一起。
　　因为在一起这个概念，实在是不好定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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