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姿花传

　　人生不如意事常□□。
　　丁雅娴再次回到安国公府的心情也无非是多了一些淡然。唯一令她不安的反而是以往最让她安心的兄长。丁鸿哲不一样了，他的眼神里多了许多意味不明的东西。而这些东西对于丁雅娴来说太过复杂也太过隐晦，以至于她完全没有领悟到男人与女人之间还有一种名为‘爱情’的羁绊。

　　十二月的国公府到处飘散着腊梅的清香，其美景完全不逊于皇家楼台。可是在府里完全没有过年的喜庆，反而是所有人的脸色都透着一丝诡异。

　　丁鸿哲与雅娴刚踏入白鹤院就听见屋里传出女人们断断续续地哭诉声。

　　“发生什么事了？”她一脸担忧地问身旁的兄长。

　　丁鸿哲握着她的手，答得简短：“此事与你无关，你亦无须理会。”

　　两人走进丁老国公的屋里。只见屋里跪满了丁家儿孙，老太君坐在榻沿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而那位慈祥老公爷头上裹着白布条躺在榻上咳嗽不止。他看见丁鸿哲和丁雅娴进来，连忙支起身子招他们过来，之后又紧紧握着他们的手道：“还好，丁家还有这两个懂事的在。”

　　他一说完，下头跪着的几个媳妇哭得更加凄切。已经哭花脸的丁雅婷更是跪倒榻边不断地喊着‘祖父大人’。

　　老国公靠在丁鸿哲身上，指着下面的儿子儿媳厉声道：“你们这些逆子是要把我气死才甘心？你们倒是说说承恩是如何和叶家搅合在一起的。”

　　那五房继室卢夫人性格一向软弱，此时又被老国公呵斥得直哆嗦。她抱着年仅四岁的幼子跪倒在丁雅婷的身边只是一个劲的哭说不出一句话来。

　　老国公见底下一片沉默更是怒火中烧。这些不成器的儿孙竟无一人肯与他吐露实情。他咳得满脸通红，对他们道：“你们……好……我也不管了。要流放就流放，要解除婚约就解除婚约。我明天就爬去面圣谢罪，好早日卸下这安国公的名号。”

　　这下那些子孙们可真慌了神，纷纷磕头说使不得。那丁承业一脸痛心疾首地责怪自己平日里没留心幺弟与何人来往。丁承嗣则是一边扇自己耳光，一边怪自己当日为何没提醒幺弟别出去会友。丁承继低着头没说话。他自打出娘胎就没离开过汤药，哪还有什么力气去管幺弟。再说幺弟被铺一事还害他宝贝女儿的婚事告吹，他的委屈又要向谁说去。

　　老国公看着这三个儿子差点就要背过气去。他躺倒在榻上道：“为何当年走的是承祖，而不是你们这几个逆子？”

　　他口中的承祖便是丁鸿哲和丁雅娴的父亲。丁雅娴被老国公这么一说也不由得感伤起来，却不想被老太君狠狠地瞪了一眼。

　　“祖父大人莫要心急，鸿哲明日再去安逸王府打听打听。五叔的事说不定还会有什么意想不到的转机。”

　　丁国公一听又是一阵咳嗽，他训斥道：“胡闹，你刚刚升迁，如今正是要明哲保身之际。此事怎能让你出面？”

　　丁鸿哲本想安慰祖父，不料竟引来祖父的斥责。他连忙垂首称是。

　　丁国公将丁鸿哲和丁雅娴手合在一起，嘱咐二人道：“你们不用为此事费心，这丁家日后还要靠你们呢！”

　　此话虽然过为武断，但也由此看出这丁国公对他兄妹两个很是爱惜倚重。可能是老国公对待他们二人的态度与对跪在地上的晚辈截然不同的缘故。这屋子里的孙辈之间开始出现一丝奇妙的紧张感。

　　丁雅婷与她的庶弟大声哭喊着‘祖父大人偏心’。丁雅媛也被他们的哭声搅得心烦意乱。此祸之中最无辜的人本应是她。

　　她母亲岳夫人乃是海岭岳氏的闺秀。而海岭岳氏是南灵最为显著的名门望族。岳家鼎盛时期更是出了一门十八学士，其中六个还先后成为帝师。

　　丁雅媛虽然在学问上没有什么过人之处，但她身为岳家的表姑娘自小就与岳家表兄订下婚事。可是以如今的朝廷局势，非常爱惜家族声誉的岳家是躲避还恐不及，哪还能接受被废后一党牵连的丁家。她颇为不甘地偷瞄了一眼丁雅妍。后者虽是庶女，但从小被老太君看重。
　　此番动荡之后丁雅妍必是要进宫争斗一番。若是她有幸得到恩宠，那将来自己必定远落于她之后了。

　　丁雅媛一想到自己不再光明的未来就愈发讨厌起丁雅妍来。可她的母亲岳夫人却只知道整天埋怨那‘软柿子’卢氏。再这样下去只怕日后她们母女在老太君面前连个丫鬟都不如了。

　　这丁老太君年轻时对丈夫着实凶悍，但对几个儿子确是溺爱。其中尤为长子和幺子最甚。在诸多孙子孙女中，她也会过分偏爱长房的丁雅婵、丁雅妍姐妹和五房的丁雅婷、丁鸿志姐弟，还有从小失去父母的丁鸿哲。其他人也就罢了，但疼爱长房庶女超过四房嫡女却是时常被四房埋怨。只可惜即使如此她也依然不为所动，反而更加费尽心思培养丁雅妍。

　　如此看来丁府光是年轻一辈中的明争暗斗就已让人触目惊心，更遑论那些儿子儿媳们。即使是亲兄弟遭了难，一个个也全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丁家就像一只巨大的壁虎。在生死存亡的关头就会自己将尾巴咬断自救。”在回去的路上丁鸿哲这样说道。

　　这个国公府里有太多的事是丁雅娴无法理解的。或许是因为所有的人都像壁虎一样活着，也包括她的兄长。她不禁想问他若有一天他也必须要为活下去而抛弃她，他会不会也像今天这样果断地转身就走。

　　“难道就这样任由五叔被流放到蛮荒之地？”她问。

　　丁鸿哲回过头带着善意的微笑。有时候他也会像教育无知幼童一样教育她。他会用很温柔的语气说出很残酷的话，即使那些残酷的事与他二人没有任何关系。他会告诉她这个尘世的生存法则，提醒她应有的警惕性。

　　他的话里有着十足的认真，“明天，祖父大人就会拖着病体去面圣请罪。可能等不到明天，丁家会派人去向安逸王表态。五叔在被逮捕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成为一条被家族丢弃的尾巴。没有人会为他求情，也不会有人为他得罪任何一人。这便是丁家的生存法则。”

　　丁雅娴听完确有一丝感叹。她扪心自问自己对丁家也是亲情淡薄，可也从未有过对落难之人袖手旁观的想法。她只是没想到丁家是连至亲落难都不愿去救的。

　　“没想到丁家远比那些高高在上的贵族之家更加冷漠。我在宫里尚且还能看见太后对无暇公主的祖孙之情。看来祖父大人方才生气也是必然的。”

　　丁鸿哲嘲讽道：“祖父大人只是死心了而已。明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还是忍不住想去试探伯父叔叔们的反应。到头来还不是自讨没趣？倒是祖母大人经过此事之后可能会重新看待子孙们了。”

　　两人一道在那片覆着细雪的梅香中闲庭信步。两人看似是去水莲阁，实际上又是漫无目的般地前行。国公府很大，可真正能说话的地方很少。至少他们在梅花丛中能有一个避人耳目的说话之地。

　　丁雅娴怀着忐忑的心情跟他一同站在一棵长歪的腊梅树下。这么多年来这棵梅树在她对于幼时模糊的记忆中始终有个同样模糊的影子。今日那歪歪斜斜的影子终于清晰起来，连同这些淡黄色的花朵也一如往昔的美丽。当然，同样美丽的还有梅树下的丁鸿哲。

　　这是一种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俊美。他神情专注又带着淡淡的笑，平稳地折下一枝梅花插在她的发中。

　　丁雅娴吓得后退了一步，更是羞得满脸通红。她第一次真真正正明白了自己与兄长所站的分界线。她几乎是出于本能地想避开他，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她只是意识到他们兄妹二人不可能再像从前一样亲密。因为少女的羞怯已经存在于她的脸上。

　　丁鸿哲并没有感到惊讶，相反他很是高兴。他的妹妹已经明白了什么叫‘男女有别’。至少他无需再担心她会让别的男人亲近她，而她也已有了对男人的警惕心。这对她的将来也是有利的。

　　“哥哥……请别突然做出让人误会的事……”她看起来有点不知所措，笨拙地摸了下发髻上的梅花。

　　“好，知道了。日后我只对你嫂子这么做。反正过不了多久你就有嫂子了。”丁鸿哲说得一派轻松，倒是让丁雅娴惊讶不已。

　　她连问：“是哪家的娘子？漂亮吗？何时定下的？什么时候成亲？”

　　“是司徒家的女儿。”

　　事实上丁鸿哲也没见过自己的未婚妻。对他来说司徒家这个名号就是妻子的全部含义。像他这样生在功臣之家又年少得志的男儿必定要为自己想要的一切付出等同的代价。

　　丁雅娴总算闻到了众人极力遮掩的危险气息。司徒家是慈欣太后的娘家，更是守旧派的中流砥柱。可丁家不是一向以安逸王马首是瞻的吗？她仿佛能预见在不久的将来丁鸿哲站在万丈悬崖上走钢索的恐怖景象。

　　“佛祖保佑！哥哥千万要三思而行。”她眼里的担忧不言而喻。

　　在丁家成长起来的丁鸿哲远比丁雅娴要理解何谓生存之道。他也更懂得如何在两虎相斗时找到平衡。因此他的神情中充满了自信，甚至有那么一丝慑人的权威。就像终于羽翼丰满即将展翅高飞的鹰。

　　“叶家倒台后，守旧派的司徒家和奉新派的安逸王必有一场恶斗。丁家已经将嫡长孙女嫁给了安逸王。若想将来保持中立必定要选一个足够分量的孙子或孙女与司徒家联姻。你认为丁家孙子辈中哪个能比我这个探花郎更有分量？”

　　据丁雅娴所知叶家也是安逸王和慈欣太后联手铲除的。没想到叶家倒后朝廷的政局反而更加混乱，刚刚联合的盟友立马就要拔刀相向了。

　　她一脸愁容让丁鸿哲又是疼惜又是不舍。他拦她入怀，安慰道：“我自有一套保命的方法，你也无须为我过虑。如今我真正担心的人反而是你。你可有什么打算？”

　　若他不问，丁雅娴也想不起无暇公主千叮万嘱之事。可如今连她也对自己的将来感到迷惘。她觉得自己已成了个提线木偶，一举一动都只能任由他人摆布了。

　　“我本一心向佛，奈何又被丁家要了回来。进宫陪伴公主时倒是得到不少公主的良言。公主怕我日后孤苦寂寞更是千叮咛万嘱咐要我决不再踏进宫门半步。如今看来也是由不得我了。”

　　之前闹出了诸多鬼神怪事皆因无暇公主，是以丁鸿哲对这位公主的品行时有怀疑。而今听到丁雅娴如此说又是始料未及的。他道：“看来无暇公主是个良善之人。若是你与她一同去北沐也不失为一条出路。至少她会善待你。”

　　此话确实不是他的昧心之言。丁鸿哲其人虽非正人君子，但对丁雅娴可谓掏心掏肺、爱护有加。他恨不得将她供进浮屠塔中朝拜，怎会让她面临一丝一毫的危险？

　　“哥哥是希望我陪伴公主远嫁？”丁雅娴更加不理解她的兄长了，不过此事确实是由不得他们做主。

　　丁鸿哲并没有回答她，似乎怎么说都是不对的。

　　两人谈完话更是满腹心事。丁雅娴想的是不可预知的前途和兄长的艰险仕途。丁鸿哲想到确实如何将她送到一个安全可靠之地，如何在她身边安插眼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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