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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途
却说丁雅娴自那日遇见面目狰狞的恶鬼后一心认定是自己学佛懈怠之故。因此这些日子除了陪伴公主以外,她更加勤于读经。
无暇公主与她朝夕相处,两人在一处礼佛读经、说话解闷,交情日深。无暇公主得丁雅娴指点,在佛学上也有所进。慈欣太后欣喜之余更加满意丁雅娴的才学秉性。
在这深宫之中向来不乏才貌兼备、聪明伶俐的女人,但也有不少心术不正的歹毒之人。自千寿殿闹鬼以来,后宫女子人人惶恐自危,有些更与无暇公主断了往来。但她们一听说丁家三娘子有驱邪降妖的神通,又纷纷来千寿殿奉承巴结。其趋炎附势之态令人厌恶。
无暇公主尚在休养之中也懒得应酬她们。只是丁雅娴这个还俗的小尼姑总有些普度众生的情怀。于是她抽空向那些女子讲解《经律异相》,希望这些浅显易懂的故事能帮助她们。
只是开课讲经时底下又是一幅千姿百态的众生相。有认真听经的,也有支着额头打盹的,当然也少不了习惯了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的。如此一来,丁雅娴讲了几日只好无可奈何地散学了,并且从此再也不提讲经之事。后来,无暇公主还常常拿这件事取笑她花了几天精力去对牛弹琴。
再说戴彩蝶被关押于永巷,并由掖庭令亲自审讯。她一梦醒来深知自己罪孽深重,当日即对自己生魂害人之事供认不讳。
原来戴彩蝶也是蔡州人士。当年她与李曼青一同被采选进宫。后因姿色平庸但手巧心细便被派往尚工局做了一名小女史。她与李曼青在这等级分明、人情淡薄的寂寞深宫之中结成金兰。那对铃铛就是她俩结拜的信物。后来李曼青为阮郎筹钱,所托之人也是这戴彩蝶。
李曼青被冤自尽后,戴彩蝶因自己无力相救而心生悔恨。之后她写了封信又花了些钱托有点头之交的小太监去白马寺交给阮郎。没想到那阮郎早已不知去向,她这才积郁成疾将满腹的悲伤怨恨化作鬼魅去纠缠无暇公主。
戴彩蝶其人若不论作祟害人的恶行倒也不失为一个诚恳温良女子。只是在此世间人心险恶又比鬼怪更为骇人。
因李曼青、戴彩蝶之案中牵涉了一些科举不公的事,这也正好成了朝堂之上安逸王和叶氏一族角力的重点。那安逸王要求将李曼青、戴彩蝶之案与科举腐败之案一并交由大理寺彻查到底、以正视听。而叶氏一族则以李戴二人乃是后宫贱婢为由要求两案分审。
“而今阮书生下落不明。那戴彩蝶若再由掖庭令审理结案,就怕考官受贿案再没有了人证。”
安逸王在朝堂上一向直言不讳,无所顾忌。有时候他超凡脱俗的仪态比谦帝更像是一个帝王。而他身后的强大势力和尊贵的血统让他的政敌们都忌惮三分。
谦帝坐在高高的龙椅上俯视着他们,在那么一瞬间的迷惘之中他仿佛看见了当年泰安帝手握短刀斩落人头的情景。她不容置疑地对身后的大臣说:“孤乃真龙天女,是上天认同的帝王。但孤依然要遵守正法律例。从今往后凡破法者,斩立决。”
他拽紧了手心,胸中翻江倒海的失落感再次击败了他。他庄严地对下面的臣子们说:“严厉的法律乃南灵立国之本。当年泰安女皇斩杀肃宗庶子成王时曾说‘今后凡破法者,斩立决’。安逸王,你可知那戴彩蝶乃是后宫女史?宫人犯罪应由掖庭审问定罪在做处罚也是按照南灵律例。难道安逸王要藐视南灵律例?”
安逸王一躬身道:“臣下不敢。”
谦帝环视了一下堂上众臣,又道:“但是法律亦须容情,孤决定由大理寺连同掖庭局一并审理两起案件。人证所说证词也由双方一同认定后呈上。”
安逸王低头一笑,道:“陛下圣明!”
叶氏一族的官员紧咬牙根,恨恨地随众臣道:“陛下圣明!”
安逸王冷眼观察着那些大臣们,眼里有一丝胜利的喜悦。他想起曾有一位女性这样写道:
人性本是逐利的,因而腐败。在这世上任何人活着的欲望都是向上发展的。一个曾经吃不饱的人当他吃饱了后一定会想吃得更好。这是因为当饱的欲望满足之后,人就会想要更多味蕾上的享受。而当一个曾经山珍海味的人渐渐吃不饱到最后没得吃时,他向上的欲望只会更加的强烈。
向上的欲望是好的,但他们向上的手段却是大大的有问题。就像一个贪官,当他没能力贪的时候他是向上的。可当他坐上那个权力的位子时,他的欲望便会无穷无尽地爆发出来。吃得饱了想吃得好,看厌了糟糠之妻就纳个美貌妾室,有了钱财只会想要更多的钱财,自己用不完就留给子孙。
利益熏心之后人性往往变得堕落腐败从而触法犯罪。这便是人性向下的开始。
下至平民上至帝王,各自的欲望利益交织使得整个世道败坏。谁会期待人人有高尚的道德情操?谁还会说发自肺腑的君子之言?因此与其期望道德教化众人,将人性引向正途,倒不如制定严格的法律约束众人的欲望,肃清自上而下的歪风邪气。
若是平民犯罪,那管理他们的官员更是罪加一等。若是官员犯罪,那任命他们的君王已是罪无可恕。此乃法之三公,公平、公正、公德。
“如此看来,这个世道果然腐朽了呢!”当谦帝宣布退朝时,安逸王这么嘀咕了一句。
这日晚上,寒风朔朔、明月高照。月光将一寥落庭院照得更加凄凉。只是院中两个对酒当歌的人却愈发光彩。年纪稍大的那位随意地披着青丝美发,样貌尊贵俊美。正是安逸王。而另一位拎着酒葫芦的弱冠少年正是年轻的丁家探花郎。他们虽然年纪有所差距但是志趣相投。
安逸王,姓单,名博儒,字弗远。家里妻妾成群的他想清静时就会约这个小舅子来畅饮谈心。
“前些日子雅婵画了几幅画给我,今日正好让你带回去让老国公同赏。”他对丁鸿哲这样说的同时却是若有所思地玩着空杯。
丁鸿哲只是答谢了一番倒也并不在意。这安逸王虽然妻妾成群却独爱那正室王妃,丁家的侧妃和一些至今不知名的姬妾们都是他逢场作戏的无奈之举。那丁雅婵加来这么久只见过他几面,更无夫妻之实。此事大家心底都是知道的,只是无人点破而已。
“我听说丁三郎纸箱里的诗笺都快满出来了,不知你的心上人时哪家娘子?你若有意,本王亦可为你做媒。”安逸王心想丁鸿哲这个少年俊才行完弱冠礼后就要正式成家了。自己若能促成一段姻缘也是一番佳话。
“这人在朝堂上咄咄逼人,闲散时倒是极爱管闲事。”丁鸿哲喝了口酒如此想着,只好婉言谢绝。他道:“我的心上人便是那天上明月。此生怕是无缘亲近了。若有来世就教我化成繁星夜夜追寻她便是遂了我此生的心愿。”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没想到,丁三郎倒是个痴情男儿。听你话中的苦闷。莫非你那心上人是那梨花溪上的卫妙真?”
正所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丁鸿哲听他这番猜测真是哭笑不得。他道:“那女道士怎可与天上明月相比。只是鸿哲年少无知做错了事罢了。”
安逸王呷了口酒,淡淡地笑:“非也非也。本王听说圣上有意聘请那卫妙真进宫当任文学士。如今她就住在西三街的清泉观。看来过不了多久她就能飞黄腾达了。”
丁鸿哲抬了一下眉再未多说什么。
他又道:“本王听说三郎的妹妹神通广大,怕是会得宠吧?”
丁鸿哲望着明月默默地叹了口气,“余妹蠢钝至极,怕是无缘见到龙颜之人。倒是我家丁二娘子天生丽质,已经定在明年的名册里了。再者她也是侧妃的亲妹,二人一向亲厚。”
安逸王听后哈哈大笑。“三郎多虑了,多虑了。如今的世道有哪家的美貌女儿不往宫里送的。可是又有哪家的女儿是真正站在那顶点之上。这么多年来,皇后、太后不是出自叶氏就是出自司徒氏。可是在本王看来他们二氏不过是三姓家奴罢了。”他说话坦率,连话语里的蔑视都是真真切切的。
现在也就只有单家能这么理直气壮地指着叶家、司徒家、丁家甚至是皇家,笑他们当初都是泰安帝的家臣和傀儡。但是当初作为主人的单家现在看着昔日的家臣们乱斗又是何等的心情呢!
“一个人要是获得了权力就会想尽办法维护自己的利益。王爷是在取笑这些人?”
安逸王推开了空掉的酒瓶子,幸灾乐祸的贼笑:“本王小时候很不能理解先祖为何没有传位给自己的子孙。如今却是明白了其中的道理。先祖是怕自己的子孙终有一日也会变成权力的奴隶,然后麻木腐朽掉。”他的话里带着前所未有的骄傲和满足。其人也像大诏宫里的阳光一样耀眼夺目。
‘不愧是天之骄子。远在西京的安宁王怕是比安逸王更加的狂妄吧!’丁鸿哲如是想。看来如意阁那些女人忌惮单家不是没有理由的。
“天色不早了,小弟告辞!”丁鸿哲起身作揖。
安逸王也并没有挽留他。直到丁鸿哲走远,那院落屋子才走出一个浓眉大眼的素衣青年。他抱着一件大裘来到安逸王的身后将它披到主人的身上。
“叶飞,你说他是什么人?”
这素衣青年恭敬地立于他的身后回答:“丁家探花郎。与如意阁关系匪浅。”
安逸王呵呵笑着,好像遇到了一件令他心情很好的事。如意阁?怎么把那位给忘了。那些继承了先祖所有势力的幸运儿们。
“你去东边看看那位怎么样了?记住别被那群女人唬了。”
素衣青年答了一声便飞身离去。
安逸王望着天上明月,心中一片清亮。
再说丁鸿哲自出了王府后骑着马慢慢地走在道上。月影之中一人一马好不寂寞凄凉。他回想起安逸王话里的暗示似乎在说他该牢牢地拽住那位将来的女学士的心。
‘卫妙真。若是能让她作为耳目,必定方便许多。’他心里犹豫了一下,最后将马掉了个头。想起书房里满盒的花笺,上面字字真切、句句珠玑。自己确实许久不见她了。
那清泉观礼的卫妙真本来还是感叹‘渐行渐远渐无书’的愁情,却不想丁鸿哲竟会来拜访。一时间又是匆忙打扮又是取琴调弦,不亦乐乎。
她比丁鸿哲年长十岁,阅人无数,却不想竟会唯独爱他至深。义无反顾地坠入恋情如痴如醉。
两人于榻上纠缠,难舍难分。那卫妙真喘息呢喃:“三郎,奴家在郎君心中可有立锥之地?”
丁鸿哲吻上她的红唇,摩擦着她的柔软。心中讥讽冷笑她的痴心妄想。可口中却吐出痴情缠绵的话:“你便是我心头明月。”
卫妙真心中甜蜜,又生出将来被他纳娶的梦想。‘只要进宫做了文学士,将来便可被他纳娶。’她的心里不停地重复着这些话。
可丁鸿哲想得却是暂时与她逢场作戏,等她没有了利用价值再将她抛开。
世间唯情一物,如入迷途。不管人鬼妖魔皆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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