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形人

　　四、茉莉花的发夹
　　第二天安静在耳后别了一只发夹，纯白的雪纺茉莉花，嵌在黑亮的发上如同真的花朵一般，隐约间甚至仿佛有花香涌动。
　　经过了昨天的“介绍”，今天一进入教室安静便感到许多视线落在她身上。她习惯性低垂下头，下一刻男生的手搭在她肩上。
　　她转头，晨曦里江北的脸仿佛蒙上一层暖光。
　　江北对她笑笑，率先走进教室。她跟在江北身后，突然觉得很想微笑。
　　然而下一刻她就笑不出来了，因为江北坐在了她的座位上。
　　“呃……这是我的位置。”她忍不住提醒，抬起眼来正撞见男生似笑非笑的眼睛。
　　“我突然觉得这个位置比我的位置好，怎么办？”江北支着手臂，饶有兴致的望她，“要不你把位置让给我？”
　　安静愣住：“那我坐哪儿？”
　　“喏，这里。”
　　安静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前座的男生与她大眼瞪小眼。
　　“呃……那安静同学你坐这儿吧，我随便坐哪都行的。”
　　于是安静在尚不明白到底为什么的情况下，坐在了江北前面。她僵着身体，打开课本又合上，手足无措。
　　“喂，我说……”身后的人扯她的头发，她回过头，江北的眉皱着，“你又在干什么？老师开始上课了，给我认真作笔记，顺便帮我也抄一份。”纯黑封面的笔记本扔过来，安静手忙脚乱的接过，抬起眼时男生早已趴在桌上闭上了眼睛。
　　不知道为什么，她又有了微笑的冲动。
　　教室里老师讲课的声音清晰无比，江北睡不着，他从手臂间抬起眼睛看前坐奋笔疾书的女生。
　　黑亮的长发间别着纯白的茉莉花，纤瘦的肩膀，半侧过脸时从这个角度能见到细长的睫毛。
　　男生将脸全埋进臂间，无声弯起唇角。
　　你别了发夹很好看。
　　这是他没有说出口的，由衷的赞美。

　　五、人生中第一条围巾
　　安静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间自己就变得和江北这样要好，在她的思维里，一切都发生得太奇怪了，她甚至来不及理清思绪。
　　然而一切确实就变成了那样，现在在所有人眼里，安静是和江北走得最近的人。
　　安静不想承认，这样的关系其实让她窃喜。
　　想要更久的、更亲密的陪伴，即使知道这样的得寸进尺是多么不应该。
　　然而这么久以来唯一的温暖，一旦得到，就想要紧紧抓住，绝不放开。
　　“过几天就是圣诞节了啊……”那天路过街角橱窗的时候江北突然发出这样的感叹，安静扭过头，橱窗里是挂满了小装饰的圣诞树。“是啊……”
　　“那我的圣诞礼物呢？”突然就开始索要礼物的某人。
　　安静一愣，“我以前从来不过圣诞的……”
　　“那有什么？”江北不以为然，“那是因为以前没有遇到我，嘿……”说着说着就自顾自傻乐。
　　安静默默看着他。
　　礼物啊……从来都没有送过，到底要送什么呢？
　　她转过头看向橱窗，透亮的玻璃上映出她与江北的身影，重叠在一起。她望望并肩走着的男生，暗暗下了决心。
　　离圣诞节不过五天的时间，安静买了浅灰色的毛线，开始学习织人生中第一条围巾。
　　然而在连续熬了两个夜晚之后，安静意识到自己的手与性格一样笨拙。
　　即使是最简单的平针织法，被她织出来也会变得凹凸不平，她抬头看一看墙上挂的日历，攥着织出来的半截围巾出神。
　　□□示音响起来，不用看也知道是谁，因为自己的□□好友只有江北一个人。
　　“这么晚了还不睡，在干什么？”
　　“……没有，只是睡不着。”安静看着手里的未成品。
　　……确实是睡不着，只不过是因为要织围巾……这也不算撒谎吧，毕竟本来想给他一个惊喜。
　　“失眠？是在思念我么？不会吧，不过才隔了几个小时而已。”
　　“……”
　　这人的脸皮真是厚得可以，怎么以前就没有发现。
　　“哈哈，开个玩笑，快睡觉，别熬夜，明天上课看见你睡觉我就敲你。”
　　“……明明你每节课都在睡，为什么我就不可以。”
　　“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反正就是不一样。”
　　“……”
　　于是最终安静还是被说服了，她关上灯，心里想着，为什么我要听他的，一面阖上了眼睛。
　　不知不觉江北渗透进她所有的生活细节里，她一面安心享受着这种维护与照顾，一面却又惶恐不安患得患失。
　　如果有一天这份温暖突然抽离，自己会怎样呢？
　　大概……会很难过很难过吧。

　　六、是又怎么样
　　圣诞节很快就到了，安静的围巾还是只有半截。
　　她坐在椅子上，看见江北的课桌堆满了女生送的礼物，围巾已经有好几条，比起自己织的精致了好几倍。
　　安静盯着那堆礼物出神，直到男生的手在眼前晃，“回魂了。”
　　安静回过神，江北将课桌上的东西全收到桌子底下，皱眉看她，“你最近这是怎么了，一直出神，是在想什么？”
　　“……没有。”安静转身，拿出试卷开始写。
　　身后的人没有了反应，安静不知道为什么越写就越不开心，直到一个粉白色的礼品盒被放到课桌上。
　　她愕然抬头，男生别过头不看她，“喏，给你的。”说完也不等她有所表示便走出教室。
　　这是……害羞了？安静瞠目，江北也会害羞？她默默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整套茉莉花发饰，发夹发箍发圈一应俱全，堆簇在盒子里如同一大束茉莉花。洁白卡片上，男生龙飞凤舞的字迹中规中矩写着圣诞快乐四个字。
　　安静一瞬间想到被自己织了一半的围巾。
　　果然还是拿不出手……
　　她走出教室去找江北，下楼时听见楼梯拐角处有尖锐的女声。
　　“……为什么不接受我？”
　　“我有喜欢的人了。”
　　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男声，安静下楼的脚顿住。
　　“谁？安静么？她有什么好？”女生的声音在拔高，安静僵住。
　　自己有什么好……被这样问的时候果然会很为难，不漂亮不温柔，再怎么想也只可能想出诸如“安静”“沉默”之类的形容词，根本就算不上优点吧。
　　这样想着，安静低下头。
　　“是她又怎么样？她至少比你好。”原本还好言拒绝的男生不知道为什么态度突然就变得很差，“像你这种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女生，成绩再好脸再漂亮也让我不爽。”
　　安静又一次僵住。
　　女生是哭着跑上来的，不看人一路捂着眼睛向上跑，撞倒了站在楼梯中间的安静。
　　随后走上来的江北揉着头发一脸不耐，视线在触到摔倒的安静后更是发展为气急败坏，“我说，你走个楼梯也会摔，你是不看路的么？”这样训斥着，一面走过来拉起她。
　　安静抬头看他，“我听到了。”
　　江北一僵，“什么？”
　　“我听到你说喜欢我。”
　　“那……那又怎么样？”江北扭过头，“那……那是……”
　　“我知道的。”安静截断他的话，沉静的眸子望着他，“我知道你是在维护我……我不会当真的。”
　　江北蓦地转过头来看着她，神色复杂，“你……”
　　“谢谢你。”安静没有给他把话说下去，她将手中的礼物袋塞到江北怀里，“圣诞快乐。”不等他做出反应便转身往教室走。
　　江北愣在原地。“这笨蛋在说什么？”他拆开礼物，礼物袋里面安静躺着他想要很久的漫画。
　　安静趴在桌上，心里五味杂陈。
　　知道江北只不过是见不得别人看不起自己才会那么说，然而，然而……心里有个很小很小的声音在说，万一是真的呢？万一他是认真的呢？
　　只是在心里小小想了一下而已，就自厌到抬不起头。
　　这样贪得无厌的自己，真是……真是太恶心了……
　　她将自己圈在黑暗里，一遍一遍责骂自己。
　　晚上回到家，安静看着织了一半的围巾，忍了一天的泪水终于漫上眼眶。
　　她打开衣柜，将围巾连同所有的毛线一同锁进去，恶狠狠的，仿佛同时锁上自己不能与人说的小小心思。
　　停止吧，她对自己说。再这样下去，他会厌恶你的。
　　她背靠着衣柜坐着，将自己蜷成一团。
　　不想让他厌恶自己啊。

　　七、你不知道我一直感谢上苍
　　一年后。
　　这时候安静已经不再是原来的隐形人了。现在的她，穿白色得雪纺裙子，及腰的黑发，即使依旧是沉默寡言的女生，却还是被不少男生注目。同时由于一年来为江北“抄笔记”的原因，成绩终于可以用正着数也是第五了。这样的她，一点点从隐形人的壳里剥离出来，开始散发出自己独有的光芒。
　　然而，即使如此，她的朋友依旧不多，究其原因，大概是因为形影不离的耀眼男生。
　　安静抱着书站在林荫路尽头看着江北慢悠悠的走过来，树木枝叶间沥下的光斑在他身上折射出浅浅的光芒。
　　这个人，无论过多久都不曾削减半分光华，仿佛要将全世界的目光都吸引过来一般。
　　而如今的自己，大概终于有一点点可以配上他了吧。
　　安静这样想着，微微出了神。
　　“又在发呆，笨蛋。”头上挨了一记，同时手上捧着的书本被接了过去。安静捂着脑袋，“我没有。”
　　江北诧异的望过去：“咦？会顶嘴了，翅膀长硬了？”
　　“什么啊，说得好像你是我爸一样。”安静小声嘟囔。江北听见她的碎碎念，转过身来又是一个爆栗。
　　“江北学长身边为什么总是安静学姐呢？他们是情侣么？可是没有听说江北学长有女朋友啊。”有女生清脆的声音从灌木从后传来，安静一怔，江北也停下了脚步，看向那从灌木。
　　“才不是，江北学长那么耀眼的人才不会喜欢安静学姐那种沉闷的女生呢。”又一个女生的声音。
　　“可是……”
　　“没有可是啦，你有听见江北学长亲口说喜欢安静学姐么？何况学校也没有他们的传闻啊……哎，你是不是看上江北学长了？”
　　“才……才不是……”
　　“嘿嘿，哎哟，小妮子春心萌动了……哈哈……”
　　安静恍惚一瞬，转而去看江北，轻轻笑一下。
　　没关系，这本来就是事实，自己已经不奢望更多，能这样陪着他到毕业，就已经很好了。
　　只是……为什么还是会难过呢？
　　安静低下头，这个动作她已经很久很少做了，然而依旧驾轻就熟。
　　“安静，我喜欢你。”
　　男生的声音就这么突兀响起，安静诧异抬头，猝不及防撞进那双漾着温柔光芒的眸子。
　　灌木从后的笑闹戛然而止，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后，两张惊愕的脸从灌木从后探出来。
　　安静愣愣的看着江北，许久，她低下头，“恩。”
　　江北显然没有料到安静的反应会是这样，他愣了一瞬，单手拉住安静垂在身侧的手，“我是认真的。”
　　黑发的女生，沉默着，任他拉住，许久，她抬起头，眼眶里蓄满泪光。
　　江北怔住。
　　“江北，已经够了。”安静这样说。她的手还握在他手心里，温度却一寸寸凉下去。
　　“已经够了，你不用每次都这么做。我知道你见不得别人说我的不好，但是，我现在已经不是一年前会被一点点难过击溃的女生了，我没关系的。你不用……你不用每次都以这种方式维护我……”
　　我知道，江北，我知道的。你不过是见不得别人那样说我，只是江北你不用说这样违心的话。你知不知道，我会当真，你知不知道，我会难过。
　　安静的流了满脸，她用没被握住的手去捂眼睛，手却被中途截住。
　　江北宽大的手掌握住安静纤细的腕骨，安静透过模糊的泪眼看不清他的表情。
　　“你才是够了。”江北的声音里藏着一触即发的怒气，他倾过身来，将安静用力勒进怀里，“你才是够了，我明明那么认真，你却从来不当真。”
　　课本尽数落在地上，安静下巴抵在江北的肩膀上睁大眼睛，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然而男生温热的呼吸在耳畔，真实而清晰。
　　“你以为我这么久以来对你好，都只是同情你么？我是疯了才会平白无故对一个人这么上心！你以为我是开慈善机构的，见到别人困难就上去帮助弱小？”恶狠狠的语气，仿佛有多咬牙切齿，圈放在安静腰间的手臂收得更紧。“这么浅显的道理，我以为我不说你也会懂。看来我果然高估了你的智商，这个名副其实的笨蛋！”
　　江北太高了，高仰着脖子的姿势让安静觉得自己的脖子要断了。她踮起脚，手环上江北的腰，眼睛里迅速蒙上一层水雾。
　　“对不起。”
　　“对不起有什么用？”江北松开安静，看着她红通通的眼睛，“你听好，我再说一次，这一次我很认真。”
　　“……”
　　“我很喜欢你，安静。”
　　泪水落到腮边，安静笑起来。
　　眼前的男生眉目俊朗，口里说着她幻想过无数次，却从来不敢相信的句子。
　　她扑到他怀里，终于痛快地哭出声来。
　　我也喜欢你。

　　这个世界上被遗忘的事与人那么多，川流不息的人群里，只有你看见我那么卑微的小心翼翼。我有多庆幸，庆幸遇到你。

　　你是我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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