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子夺嫡，一女倾城

　　清 1702年
　　康熙帝四十一年。
　　京城。

　　三年一度选秀即将来临了，各府中符合选秀年龄的满洲闺秀们似乎都蠢蠢欲动起来，巴望着能够一下子飞上枝头变凤凰，整个人生，好像也随之变得不一样了。
　　清朝从顺治时就规定，凡满族八旗人家年满十三岁至十六岁的女子，必须参加每三年一次的皇帝选秀女，选中者，留在宫里随侍皇帝成为妃嫔，或被赐给皇室子孙做福晋。未经参加选秀女者，不得嫁人。
　　表面说的好听，事实上，秀女不过是给皇家开枝散叶的工具罢了，选上的，留居深宫，走运的兴许还能乘宠两年，不走运的，随便安给你个院子，自己过去吧！谁理你？被指给皇室子孙做福晋的，又有几个能得到真爱？皇室婚姻，充满了利益和妥协，真的一点点爱的成分也没有。落选的，放出宫去，随便找个人嫁了，这一生也就这样过去了，又有谁能得到真正的幸福？
　　好了，扯得太远了，现在该步入主题，谈谈这慕天翼和他的两个女儿了。
　　慕天翼，从二品内阁学士，职位不算顶高，却倍受康熙帝重视，听说两人常在一起下棋饮酒，讨论朝政，与其说他们有着君臣之礼，倒还不如说他们是至交好友。慕天翼子嗣较少，膝下只有一子两女，不过还好，照他所说的“还没有断了香火”。一子慕澔，年十六，现今在康熙身边做御前侍卫。一女慕蕙，年十五，容貌娟好，是典型的足不出户的大家闺秀。
　　而另一女慕潆，年十三，因为是家中玄女，所以她从小就深受父母与哥哥姐姐的宠爱，养成了无拘无束的性子，再加上她天性好动，整个人看起来没有一点大家闺秀的风范。不过，此女出落的真所谓是倾国倾城，虽然年齿尚稚，但实是生平未见的绝色，秋波流转之间，容光惊世，让天下佳丽黯然失色只如粪土，堪称京城第一人啊！
　　不止美貌，慕潆的才气在京城里也是传遍了的。琴棋书画，她无所不通，且样样精通。更绝的是，天下乐器一百种，她几乎没有一样不识通，不精湛的。这实在为天下人所震惊。但闻此女五岁时便出口成章，读书万卷，九岁时，更是了得，竟闹得满京城无一人肯当她的师傅，原因是——自愧不如。想想，一个九岁的孩子！久经世事的老师傅！这实在让人不能不惊讶！于是，理所当然的，这慕家的慕潆小姐在人们心中成了一个谜——一位有着绝世容貌，才华横溢的稚龄女子——宛如仙女。
　　宛如仙女，的确宛如仙女。而今年这位仙女的年龄刚好够了选秀年纪，最近京城里的话题是——仙女慕潆的归处。封妃？如今康熙帝毕竟不是当初那个“捉鳌拜,平三藩”的康熙帝了，慕潆年龄还尚小，这样会不会委屈了她？指婚阿哥？王公子孙？这倒是很有可能。那么依慕潆的实力，必是嫡福晋了，究竟是谁会有这个荣幸娶到这位仙女呢？做宫女也好，到二十五岁放出宫来，仍是会有大批大批的人排着队上门提亲。落选是不可能了。那么，只有进宫了。
　　“是的，只有进宫了。潆儿，蕙儿，虽然这并非阿玛所愿，但阿玛也实在无能为力。所幸，你们额娘和德妃娘娘素来交好，我叫人去给娘娘捎个信，让她多关照关照你们。还有你们哥哥，他也会罩着你们的。幸好如此，不然让你们独自进宫，我这做阿玛的还真是不放心。”
　　慕府。慕天翼说着，不觉皱紧了眉头。
　　“哎呀，阿玛，我们又不是去火场送死，您至于这么紧张吗？不就是皇宫吗？看上去挺漂亮，挺好玩的。潆儿和姐姐会照顾好自己的，您就放心吧！”慕潆天真的笑着，慕天翼的眉头却又紧了紧。好玩？是啊，如此天真单纯的女儿，他怎么舍得把她送进宫呢？皇宫是个怎样的地方？怎么可以用好玩来形容？可怜的潆儿啊，他真的要把她送进那座人间地狱吗？
　　一旁的慕蕙也不解道：“是啊，阿玛，别人都是希望自己的女儿能被选上，光宗耀祖，怎么您却如此不愿我们进宫？”
　　“我不是他们。用女儿的幸福来换取自己的前程，不禁可耻，而且令人唾弃。阿玛是真心担心你们的安危，你们是不知道皇宫的危险。总之，身在宫廷，万万不可像在家里这样没规矩，要处处谨慎，步步小心，过几天教导嬷嬷会来教你们规矩，到时你们就知道阿玛的担心是有原因的了。潆儿，特别是你，一定要把这没规矩的性子改一改！”
　　看阿玛真的严肃起来了，慕潆也不再调皮，低头应了声是，却感到一种莫名的压力在周身散开。皇宫……那究竟是个怎样的地方呢？
　　闺房里，慕潆心不在焉的弹着琴，她想笑，她想仍像往常一样无忧无虑，却似乎怎样也不可能了。今天阿玛的话实在太严重了，皇宫……“啪！”琴弦断了，吓了慕潆一跳，她懊恼的推开琴，心乱如麻。
　　“小姐，别生气，喝口茶吧。”女婢惜柳递上一杯茶，慕潆接过，一口倒进口中。惜柳对这种场面早已习以为常了，她视若无睹的继续说道：“对了小姐，今天您去书房的时候，富察少爷来过了，见你不在，留下一封信就走了，还约您今晚古亭见面。”说着惜柳递过一封信，慕潆愣了愣，接过，并没有拆开，而是随意扔在桌上。惜柳有些疑问的问道：“您不看吗？”。
　　“不看了，免得心烦，我和他根本没有可能，况且我早晚要入宫选秀的，这点我早就对他说过了，可他愣是坚持，我也没办法。”
　　“富察少爷对小姐也是一片痴情……”另一个女婢惜槐说道。
　　“我知道，虽然我也挺喜欢和他玩的，可是嫁给他……哎呀，就觉得像是和哥哥成亲了一样！”
　　“富察少爷和大少爷毕竟是不同的，富察少爷和小姐您没有血缘关系啊！”
　　“可是我一直把他看成我的亲哥哥！”
　　惜柳和惜槐口中的“富察少爷”，是慕澔的好朋友，也是慕潆从小玩到大的伙伴，他叫富察天佑，是富察家的大公子，如今在宫中做十四阿哥的伴读。慕潆一直把天佑当成哥哥，天佑对慕潆却是情有独钟。可是……这满洲的闺秀啊，婚事哪能由得自己做主呢？
　　话虽是如此说，但是傍晚，慕潆去了。
　　古亭，是介于慕府和富察府之间的一座亭子，慕潆十一岁的时候和天佑发现了这个地方，从此这里便成为他们的“秘密基地”，他们常常在这里聊天，看星星，讲故事。童年的生活是那么美好，那么今天，是告别吗？
　　到了古亭，就见富察天佑一身白色的长袍，独立于亭中央。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当时竟有了些许这样的意境。慕潆突然不想上前去，她倚在一棵树上，默默地注视着天佑那英俊的背影。曾几何时，他也是这样注视着自己吗？天佑哥哥，为什么你会爱上我呢？我该说什么？抱歉吗？还是……爱？爱是什么呢？慕潆曾经问过额娘这个问题，因为那天天佑突然对她说他爱她。当时额娘说“爱就是‘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这句话，这其中的滋味，过了好几年慕潆才真切的体会到。这也许也是额娘一生的遗憾吧，因为阿玛子嗣不多，虽然额娘和阿玛恩爱，但阿玛的额娘，慕潆的祖母，硬是给阿玛收了个小妾，也就是姐姐慕蕙的生母。过了几年，阿玛又先后娶回两位侧福晋，那时阿玛与额娘已经没有那么恩爱了，也许是因为额娘老了的缘故吧。可真爱会变质吗？慕潆不禁怀疑起阿玛与额娘爱的本质。
　　时间一点一滴的度过，天佑一个转身看到了站在那里好久的慕潆，便也这样呆呆地，呆呆地望着她。那双眸子……充满了无奈与深情。慕潆不禁愣在那里，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天佑。
　　“天佑……”她试探的叫道。“来了怎么不做声？”他又换上那双温柔的眸子，慕潆松了口气，走到他身边：“看你今晚很特别哦！”“信……你看了吗？”
　　慕潆开始不自然起来，她躲开天佑的眼睛，点点头。天佑说：“不要撒谎，你从小就不会撒谎。想也是，你一定懒得再看了吧？可我……我真的害怕有人会……会占有你。”
　　“恩怎么会呢？你瞎说什么呢？”
　　“你还不知道三年一选秀的目的吧，就是为皇家开枝散叶，若你进宫，不是被皇帝选中做妃子，就要被指给哪个王公大臣，或者是当宫女伺候人，不过以你的容貌才气，后者应该不太可能。所以，你进宫，就意味着嫁人。”
　　“什么？我才十三岁呀！嫁人？嫁人做什么？像额娘一样？”
　　“对。”
　　“我不要！”
　　“那嫁给我好吗？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受苦的，有了你之后我也不会再娶别的女人，我……”
　　“可我必须进宫啊！”
　　“我们逃走吧！天涯之大，总有地方安家!我耕田，你织布，我抬水，你浇花，就过着这样的平民老百姓的生活！或者我们浪迹天涯，我带你走遍世界，没人会发现我们的。”
　　“可是我走了，额娘怎么办？阿玛怎么办？额娘说过，如果我不去选秀，那就是欺君之罪，即使我们不会有危险，可……还是要诛九族的呀！我不能因为我个人的快乐与否而让全家失去性命！”
　　天佑沉默了。慕潆继续说道：“算了，你就保佑我别被皇上选中吧！如果我可以留在宫里，我们还是可以见面的呀！你不是十四阿哥的伴读吗？或者我一开始就落选了，岂不更好！这样吧，我答应你，如果我落选了，我就嫁给你！或者我当上宫女，二十五岁再放出宫……呃，那时，你还会要我吗”
　　“会！我永远都不会嫌弃你！虽然这种几率很小，但是，我还是谢谢你愿意嫁给我。”
　　“过几天阿玛给我请的教导嬷嬷就要来了，这可能是我们在古亭的最后一次相聚了。我们别聊这些不开心的事情了。以前我们不是常常在晚上到这里来看星星吗？看！太阳都落山了，月亮出来了，再等一等，星星也会眨满天了！你有酒吗？我想喝酒。”。
　　“可你不会喝酒啊。”
　　“不试试岂不永远都不会，再过几个月我就要进宫了，今晚我们不醉不休，好不好？”　　“好！”天佑答应的痛快，很快取了酒来。
　　“不醉不归！”“不醉不归！”在酒杯的碰撞声中，慕潆甜甜的笑了，多年以后，天佑仍会向往的回忆起那晚慕潆天真的笑容，是那样的动人心弦，久久印在天佑的记忆里，挥之不去。纵然那时的慕潆已然不属于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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