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界浮生梦·霜降

　　日月殿中，时间似是静止的，珠帘玲珑，墨画飘渺，与万年前并无任何区别。然而台上人远，台下人心亦已改变。
　　“臣习霜叩见神帝。”在这般场合，他总是面无表情。
　　怀隐轻咳一声，扬声道：“众神听令：朕已查明，原罪神习霜，召麒麟百兽，独往八丘一战，于凤凰阁、腾龙阁众神制魔将之助下，弑敌伤王，乱其都，破其势，挫其气。前尘旧事惘然，先帝受煞君之蔽，对其有亏无恩。故，自今日起，朕重封习为霜神，赐位名瑾瑜①，解封麒麟阁府锁，还赏原座府邸，并仙侍百人。”
　　“谢神帝。”他起身，合手点肩一礼。
　　谢礼后，却未归列。
　　“陛下，臣有一问。”习霜直视那细密的珠箔，似要将这重重的局看穿。
　　“姬……”她的名字尚未顺到嘴边，他喉间霎时一紧，一股邪火烧了起来，让他甚至无法出音。
　　“神君有何疑问？”台上人不紧不慢道。
　　“她……呃啊！”他忽地用右手掐住了自己的脖颈，眉目低垂轻拧，身形微晃。
　　那把火还在燃烧！仿佛打算一气之下灼穿他的灵魂，烧得他灵台前一片晦暗。
　　“我……师……”然而这句称呼也无法出口。
　　他忽地忆起倾雪临行前使的那个瞬移，他从身后扣住他的腰，将食指点在他眉间，同时在他耳边低喃——
　　“姬花吟。”
　　不再试图提起她，这灼痛便会消减。
　　鬓角那滴冷汗执着地往下流着，迟迟未干。
　　以他前生今世之博览，怎会不知——这分明是神咒断言！
　　“断言咒，使其不能言之咒也。施此咒者，必在画咒时，将不言之物告与承咒者。则中术者不可说出、传音出其人物之名或其人物之代号，唯有施咒者亡，此咒乃消。”
　　——《神咒典其八终身咒选》
　　“神君所问可是当时站在煞君身侧的那个女人？”王母娘娘在一边插话。
　　习霜心头一松，接道：“正是。”
　　怀隐淡淡地应了一声，毫不在意道：“魂纤仙与煞君私交甚密，更在战时护其于身后，意同叛变。朕已将其关入原界遗物守君塔之中，非如煞君之巨力不可私自出入，还请神君放心。”
　　习霜的脸色顿时煞白一片：“请神帝明察！魂……呃……”他强忍燎疼，继续：“她并非叛离天界！此事乃煞君一手操纵，煞君先虏其人，后于对战时暗暗施术，使其作出护挡之状……”
　　怀隐语气仍旧疏离，好像那是件来自遥远的原界的事：“神君说什么呢，所谓者‘她’，又是何人？”
　　“你……”习霜乍然觉悟：这天界分明就是在耍他们！姬花吟先前不知为何未曾答应为仙界效力，故必定被这群神仙怀恨在心。而封神于他，不辨黑白关押她，无非是要自己死了心为天界征战！此时此刻，她就是用来牵制他的棋子！
　　他若知道她是因为他那莫测的人间命运、他前世的神界纠纷而与天界不和，却不知又要作何想法？——况且习霜在人间的坎坷，却着实是姬花吟的误会。习霜入轮回台一事鲜为人知，而且麒麟阁主的转世命运又岂是区区司命星君掌管得了的？！
　　怀隐勾动着嘴角，心道果不出他所料，这二人情深挚厚，必有可利之路。但这霜神领百兽，战力非凡，还是不要逼他过死为好，免得他到头来反而噬主……
　　就道：“朕也曾听说魂纤仙为神君之师，但其罪责深重，无可推脱。念在神君义重，不如与朕定约：请神君领将与修罗作战，若胜，则可得她一见。如何？”
　　——他又能如何！
　　……
　　次年二月，麒麟阁主习霜，第五次领兵出征。二月廿四，双方军队相接。
　　此去，又一次遇到了煞君亲战。不知何故，每逢他领兵，倾雪都会亲身上阵，且次次都如拼死一战般，还借着经验技巧的优势压他一头。故而他场场失利，每每身负重伤归来，倾雪也是受伤不浅。但当他再次出征时，倾雪却从不管自身伤势有没有好利索，又冒了出来。偏偏，即使是余绛已经告诉了他倾雪与魂纤之地的血仇，他也无法对这个已成修罗之王的弟弟无所不用、痛下杀手。然而对方却毫不手软。
　　他不大懂得倾雪嫁祸姬花吟、降咒于他的设局，故而，在这第六场血战之末，他们都再无动身之力时，堂而皇之地问了。
　　倾雪重重地咳出一口血来，道：“你真的想知道？”
　　习霜不语。
　　于是修罗之王苍凉地笑了，如一个普通的爱而不得的凡人般无力地笑着，将他那难以实现的计谋传音过来：
　　“自然是要她被囚，要你不得再见他，要她对你死心啊。此后，本座方有机会施恩于她。——天界那群人关人的法子，哪能拦得了本座？！”
　　偏偏那日的花仙不知为何溜得那么快！他暗自懊悔。
　　“本座算尽天界之人的薄情寡义，却未料到神帝的懦弱无能。他是惧你一怒之下反攻天宫，方定下这胜则见人的规矩！如此，本座又怎能看你得胜，看你守住她的心？”
　　“唯有屠灭汝之魂魄，方可安本座之心！”倾雪的声音还在脑中回响，人已经挣扎着再次杀到了他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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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月，与当年约定恰满一年时，习霜终于凯旋而归。
　　这是他第七次征战。麾下百兽设宴麒麟阁，百仙同庆。他只在床上躺了一天，连出席也辞了，便往天宫五殿跑，要求神帝兑现诺言。
　　守君塔被怀隐藏在七海殿内，虽只是件神器，但其呈现形式与余绛的薇观境一般，内含有巨大的空间。传说中，历任煞君与神帝的修为总会达到六界最高，是因为其二人乃原界直属之后人。故这样的原界收纳之器，也就只有他二人有资格打开。
　　塔内蓝天白云，流水潺潺，鸟鸣啁啾，草木蓊然，前行几步，拨叶见山，麓边小园，小巧宜观，他放心且怅心，为的是她生活的悠然，为的是，仍未瞧见那张朝思暮想的颜。
　　“嘿，你是……”
　　忽闻身后有人呢喃。

　　注1：这是本文设定。赐位名意义同古代帝王赐姓差不多，是一个“荣誉称号”。但赐位名是赐的神位之名号，比如习霜的神位名号原是霜神，赐位名后称为瑾瑜神君，只有带位名者才可称为某神君，只有神帝及神帝的三代亲人才可赐位名。PS.我起名无能……瑾瑜来自《楚辞》句：怀瑾握瑜兮，穷不知所示。指美玉或贤德才华，总之就是夸人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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