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伊甸（2）亡灵转身

　　伊莎坐在地下室里，望着日历发呆。
　　今天是2422年10月25日，卫星城联邦英灵纪念日。一年前的今天，阿瑞斯的名字被列入祭奠名单，随后，一场大火烧毁了K1区的派罗别墅，她和安婕被认定“丧生于火灾”。而事实上，她们被汤克家族的隐秘力量带到了位于中央卫星城的汤克家族总宅，从此成为活着的“火灾丧生者”。
　　一年的时间，竟然过得如此的快。
　　伊莎觉得从未这样疲惫过，尽管她在这里除了藏好自己，不需要做任何工作。诺玛夫人把安婕从她身边“剥离”——尽管这是三方协定的结果，但并不代表她毫无芥蒂，毕竟，她是看着安婕长大的。当年“振翅”被毁后，她换了容貌和名字，在最落魄不堪的时候被凯瑟琳捡了回家，那一天，她见到了凯瑟琳的刚满一岁的女儿，安婕。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天使对身体的残疾尚无察觉，笑得天真灿烂。
　　然而，安定的生活并没有持续太久，在那之后的第二年，萨德•派罗中将和凯瑟琳在阿尔法小行星带战役中遇难。葬礼过后，年仅十二岁的阿瑞斯遣散了全部佣人和总管，只留下了她一个人，理由是相信她有能力保护安婕。那时候她才知道，原来派罗一家人从一开始就看破了她的伪装，却默契地包容了她。
　　阿瑞斯进入“明晨”少年军事特选队后，她和安婕相依为伴多年，但现在要见安婕一面，几乎是不可能的。半年前，安婕冒险接受了尚在试验阶段的肢体再生修复手术，经过近两个月的恢复性训练，她的双腿恢复了行走能力，并获得了新的身份——诺玛夫人的养女，安吉露丝•汤克，从此终于不用再心惊胆战地躲在暗处。而她，却在这个隐秘的地下室里迅速地衰老、腐朽。
　　安婕被诺玛夫人送进了中央卫星城贵族学校，也不知道能不能和同学好好相处，毕竟是个有自闭症的孩子……伊莎揉着眉头，直直地望着日历——今天，安婕一定会回来！无论如何要想办法见见她！
　　地下室门外的摇铃响了起来，随即传来总管的声音：“伊莎，诺玛夫人请你过去。”
　　一定是安婕回来了！
　　伊莎抬脚就要出去，走了一半硬是折回到穿衣镜前，飞快地梳理好头发，整理好衣服，然后用力搓了搓脸，露出一副精神饱满的样子，这才过去开了门，跟着总管沿着密道走出去。

　　汤克家族总宅的后院戒备森严，全天候运行着反侦察系统和警卫系统。
　　诺玛夫人在后院的书房阳台上看书，暗红的长发盘着时下最流行的发髻。无论什么时候，她总是把自己收拾得妥贴整齐，即使在家里也一样，仿佛她从来不会有懒散的时候。
　　书房的门被敲响，两短两长。
　　“请进。”诺玛夫人起身回到书房，款款地在沙发上坐下。
　　“夫人，我回来了。”安婕走进来，恭敬地向诺玛夫人鞠了一躬。她穿着精致的白色立领衬衫，外面罩着深蓝色的暗格外套，胸前别着一枚价值不菲的三叶草胸针，与外套同色的百褶裙下摆刚到膝盖上沿，露出一双漂亮的棕色短跟长筒靴。
　　诺玛夫人看着与一年前判若两人的安婕，眼里流露出赞许的意思，示意她坐下说话。
　　“在学校还习惯吗？”
　　“已经习惯了。”
　　“你总是不会让我失望。”诺玛夫人点点头，听见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随即停在门外，淡淡地说：“伊莎，进来吧。”
　　伊莎看到安婕的第一眼，刹那间仿佛看到了凯瑟琳，但很快她的思绪就被安婕的目光拉回现实——安婕的目光里充满欣喜，却没有凯瑟琳那种无忧无虑的快乐。
　　尽管已经造好了心理准备，却仍然感到惊讶——
　　诺玛夫人指了指一侧的椅子，对伊莎说：“你先坐，我和安婕聊完以后，再和你说些事。”
　　“好的，夫人。”伊莎顺从地坐下来，目光徘徊在安婕脸上。安婕瘦了些，下巴变尖了，但是脸色却挺红润……衣着打扮简单大方，虽然还不满十岁，却在诺玛夫人的教导和培养下，有了几分淑女的风范气质。
　　诺玛夫人重新把注意力放在安婕身上。
　　“明年的联邦名流盛会将于三月在第七卫星城举行，虽然你还不够参加的年龄，但我希望你能提前对这种盛会有所了解。明年的盛会焦点之中，吉维家族必然会占一二。你以前应该见过戈法•吉维，觉得这个人如何？”
　　安婕没有立即回答。伊莎在一旁听到这意图不明的提问，不由得想起了当年那个金发碧眼灿烂夺目的青年，那还是在M-36上的时候……
　　“吉维家族现在是联邦商会的首脑，戈法作为家族继承人，压力和烦恼应该会多过地位带来的荣耀。”安婕想了想，补充说，“他一直讨厌家族事务，但是为了哥哥，他可以用自由做代价帮助我们，所以，我觉得他是个有正义感有担当的人，但也有些容易冲动吧。”
　　诺玛夫人不置可否，继续提问：“这几个月里，你对联邦的三大派系有多少了解？更看好哪一派？”
　　伊莎愕然望着诺玛夫人——这真的是在问安婕，而不是在问她？一个不到十岁，还患有多年自闭症的小女孩怎么能回答得出这种成人才会关心的问题？
　　然而，安婕只是思索片刻，不紧不慢地说：“以瑟尔格总统为首的橡树派固守现状，以霍华德总司令为首的锐刺派追求变革，以联邦商会为首的金徽派唯利是图。他们的做法我都不太喜欢，也不认为哪一派最终能获得联邦的控制权。”
　　“理由是什么？”
　　安婕抿了抿嘴唇，一边想一边说：“学校里都是权贵的后代，因为家族而产生的矛盾很常见，推开来看，固守现状肯定不行。变革是必要的，但是就连时政老师都说不清楚，锐刺派变革后打算建立什么样的社会制度，如果没有社会制度没有改变，变革就是一种暴力破坏和倾轧。至于金徽派……夫人，虽然汤克家族也是联邦商会的重要成员，但我想直说——对金徽派而言，利益高于一切。”
　　伊莎不可思议地看着安婕——虽然语言表达还很稚嫩，但这些话从她口中说出，简直是个奇迹！不知道诺玛夫人究竟是怎样教导的！
　　诺玛夫人缓缓地点了点头：“你刚回来，去休息吧。我和伊莎说些事情，晚餐后你们有足够的时间交流。”
　　“好的，夫人。”安婕起身行了礼，对伊莎笑了笑，离开了书房。
　　伊莎还沉浸在安婕的巨变中，她悲喜参半地发现自己错的离谱——她对安婕的认识还停留在当年那个柔弱的小肉团上，忽略了这个小女孩的体内有一半军人的血统。诺玛夫人并没有强行改变什么，只是让那一半军人的血沸腾起来，催动着安婕的内心迅速地成长、成熟。
　　诺玛夫人打开书房的隔离层，抬起眼帘看着伊莎：“叶迦——我是不是应该用这个名字称呼你。”
　　叶迦！这个名字已经有十几年没再被人叫起，此刻这轻轻的一声，震得她胸腔生疼。诺玛夫人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怎么知道的！她知道这个名字，那是不是也知道了这个名字所代表的一切？
　　诺玛夫人心平气和地说：“我认可你对派罗家族的忠诚，但今后，你是否愿意只忠诚于安婕一人。”
　　伊莎被戳破身份后的不安和惊慌被转移开，她不明所以地问：“安婕有危险？”
　　“现在没有，但以后会有，毕竟她已经以安吉露丝•汤克的名字站在了公众的视野里。今天你也应该感觉到了，她将来会站在更高的地方，接受来自四面八方的威胁。”
　　伊莎垂眼看着地板，目光冰冷：“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诺玛夫人像是完全没有感觉到伊莎毫不掩饰的煞气，淡淡地说：“一年前，你们刚到这里的时候，她曾提出要单独见我。她问我，阿瑞斯是不是真的死了？”
　　伊莎的肩膀轻轻地颤了颤。
　　“我告诉她，阿瑞斯和她一样。”诺玛夫人顿了顿，“她说不想再做累赘，她要成为阿瑞斯的力量，为此不惜一切代价。我答应帮助她，而她也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努力——她忍受了四次肢体再生修复手术的痛苦，褪去了在你们心中小天使一样的天真……你今天看到的，就是她努力的成果。”
　　伊莎沉默片刻，郑重地说：“我发誓，从今以后忠诚于安婕一人，守护她实现愿望。”
　　“很好。”诺玛夫人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不过，你需要再改变一次容貌。”
　　“愿听从夫人安排。”
　　“那孩子在等你，她应该有很多话要和你说，去吧。”
　　伊莎离开时，眉眼间不复来时的沉闷，那些在地下室里无声逝去的活力仿佛又全部回到了她的身体里。
　　等到伊莎的脚步声完全消失，诺玛夫人打开了通讯器的加密频道，低声说：“现在你可以安心养伤了。”
　　扩音器里传出一串长短不一的敲击声。
　　诺玛夫人听完后，淡淡地说：“为了那个孩子，你也付出了足够的代价。今天可是卫星城联邦英灵纪念日，你在看纪念活动直播吗？什么感觉？”
　　又是一串敲击声。
　　诺玛夫人似笑非笑地点点头，切断了通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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