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世·浮

　　安然被送进医院后不久醒了过来，我慌慌张张的赶到医院时，他正安静的坐在床边看窗外，阳光下能看到脸上一层毛茸茸的光晕，眼皮上睫毛根根分明。我开门进去时他听到了，身体微不可见的颤抖了一下，不过他并没有转身，继续看着窗外，我走到了他的床前，轻轻的叫了一声，“安然？”他才缓缓地扭过了身子，慢慢的抬起了眼皮看向我，两排长长的睫毛像蝴蝶的翅膀般微微颤抖着，黑曜石般的眼睛里盈满了水光。
　　“蔓蔓…”他的声音轻的像羽毛，我没有力气去纠正他的叫法合不合适，只能轻轻的应和着。
　　“嗯…”我的嗓子又开始发苦。
　　他缓缓地伸出双手，我走向他，他用双手环住了我的腰，我站在床边，他把自己的头埋在我的肚子上，他的头发因为要缝针被剃光了，只留下了一层青青的发茬儿。我用手轻轻抚着他没有脑袋上没有包纱布的地方…
　　我们就这样依偎着过了好长好长时间，一直到护士来给他换药才分开，期间我们一句话都没有说，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许能疗伤的只有时间，一切的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
　　我一直都没有让苏叶去见安然，我希望能还给苏叶一个完整干净的安然，如果现在让苏叶见他，除了让安然感到尴尬难受，还会让苏叶心疼，我实在是不忍心让苏叶把那两只兔子眼再哭瞎了。
　　可是事情永远都不会向你期望的方向发展，安然能下地的第二天就不见了。我的神经几乎是处在崩溃的边缘，连预感的能力都没有了，我怕极了，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会不会是孟安静把他带走了，不过小方否定了我的猜测，医院不是别的地方，何况这都是小方的人，他说可能是安然自己走的，让我别着急，说不定他只是想散散心，过不了多久就会自己回来了，小方会叫人出去找的。
　　我怎么可能不着急，连日的刺激让我整夜整夜的失眠，鼻血流量快赶上大姨妈的量了，不仅如此我的胃也出毛病了，吃不进饭，医生说是疲劳过度，休息一下就好了，可我觉得休息会更糟糕，胡思乱想会让我精神崩溃的，我的体重急剧下降，如果有哪家减肥公司找我来做广告它一定会稳赚的。小方的脾气更暴躁了，经常扯着我的领子逼我吃饭。
　　这样混乱的日子过了一周后，安然有消息了，不是小方告诉我，而是我偷偷听门口的那两个保镖饭后磨牙知道的，不过他们也不是很清楚具体是什么事，我只是听到了“好像出大事了”这一句话。我已经没有精力去猜测出了什么大事，只能疯狂的寻找小方让他告诉我真相，可是小方要是想躲着我，我是没有丝毫办法的。
　　直到我真的了解了那所谓的“大事”是什么之后，我才觉得也许小方真的是为我好，有些事情哪怕一辈子不知道也比知道了好。在安然失去消息后的第八天早上，电视上报到了一条新闻：“据报道，日前本市闹市区发生了一起严重的交通事故，肇事车辆逆行连撞四辆轿车，肇事司机当场死亡，此次事故造成了两人死亡，六人受伤，目前事故原因还在调查之中…”电视上的镜头照了一眼被撞的变形的肇事车辆，司机已经死了，脑浆崩裂，血花四溅，司机身上穿着那件白色的运动服，脖子上围着一条不合时节的灰色围巾…
　　孟安然死了，像我初见那个漂亮的小天使一样，死的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两天后小方回来了，向我解释他已经把事情处理好了，这只是一起普通的交通事故，赔给死亡者家属些钱就可以了事了。我没有反驳他骗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告诉他我要真相，我认得那辆被撞变形的招摇的黑色沃尔沃。小方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岁，现在他真的非常像一个在外亡命天涯的逃犯，可我实在没有精力去管他是否疲惫，我已经处在崩溃的边缘了，我只想知道真相。“那个事故不是意外，是安然的报复，被撞的全部都是孟安静的车，孟安静身受重伤现在还在医院，安然开的车子已经彻底报废了…人，当时就救不过来了…”这是小方的原话。
　　……
　　我想，安然果然是流着孟家人的血，不管他看起来多么的乖，多么的怯懦，那种疯狂的，不顾一切的血液还是会让他像他哥哥一样，选择绝不妥协的命运。
　　安然的后事我没有管过，我没有资格，我不知道是谁在处理这些事情。医院里是我最后一次见安然，那个阳光下脸庞泛着淡黄色光晕的干净男孩儿彻底退出了我的生命，就好像他从来都没有出现在我的生命里一样，他不是我的什么人，我也不是他的什么人…
　　不过，我想他还是在我的记忆里狠狠地划下了一道印记，让我的记忆时时刻刻都在隐隐作痛，挥之不去如跗骨之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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