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骑红尘

　　这木屋实在简陋，红颜不由皱了一下眉，由于几月没人居住，桌子上已经落了一层灰，零零散散摆着些餐具和烛台，一张木床，应该说是木板，就在桌子旁边，连个卧室都没有。
　　绝尘面无表情，倒是阿七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连忙从架子上取了块抹布，将桌子凳子擦了又擦。
　　“我要睡觉了，你们随意。”绝尘简单拍了拍被子，扬起半个屋子的尘土，呛得红颜捂着鼻子后退了两步。
　　红颜看了看四周，又迷茫的看向阿七，这下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都怪自己一时脑袋发热，跟了这么个人，这下可好，觉都没得睡。
　　阿七引了红颜出来，绕到了木屋后面，原来这里还有两间屋子。阿七把红颜带到自己的屋子里，打扫了一番，仍是窘迫的笑：“红颜姑娘，你就在这里凑合一下吧，穷山僻壤的，条件简陋，委屈你了。”
　　红颜看了看这屋子，比绝尘那里倒是干净一些，只是自己住了这里，阿七怎么办？
　　阿七好像看透了红颜的心思，补上了一句：“我去隔壁厨房凑合一下，没问题的。”
　　红颜一听，觉得大为不妥，可推辞了几个来回也拗不过他，只得随他去了。

　　在红颜心里，睡觉大于天，不料这木板床睡得实在不舒服，翻来覆去都硌得生疼，睡久了半个身子都是麻的，还偏偏就是睡不着，只好起身，准备出去走走。

　　月光清澈，好似在天上打翻了一坛清水，就这么倾泻而下，流进了寂静的夜里。木屋前是一小块空旷的土地，边上种了几根竹，风吹着竹叶一阵阵的划破静谧，窸窸窣窣也不惹人心烦，反倒让人更沉静了几分。
　　山上的空气微冷，满载着夜间水汽浸入泥土中湿漉漉的芳香，红颜暗想怪不得绝尘那小子皮肤这么好，当真是水土养人。
　　她信步走到空地边上，抬眼就看见坐在小竹林边大石头上的绝尘，想到谁就见到谁，也不知这山头是不是地邪。
　　红颜稍微顿了顿脚步，这家伙害的她觉都没睡好，不报复一下实在难解心头之恨。不由放轻动作，绕到他身后，把那腰间弯刀拿在手里，准备来个背后偷袭，吓他一吓，看看他是个什么好笑反应。
　　“你要杀我？”绝尘平淡的声音突然响起，顺着风声钻进红颜耳朵，反倒把红颜吓了一跳。她离绝尘尚有一段距离，连手都没来得及伸出去，就这么被发现了。
　　手脚上的动作滞在原地，除了竹声沙沙就是一阵沉默。
　　“来吧。”绝尘起身，缓缓转过来，背着月光看不清表情。手上抓着还没擦拭好的剑，剑未出鞘，似在等待红颜先出一招。
　　红颜尴尬，本是闹着玩，不料变成这种结果，着急解释一番，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你耳朵怎么这么好，真没意思。”
　　绝尘挑眉，眼瞅着红颜把弯刀挂回腰上：“怎么，不杀了？只会偷袭么？”
　　红颜被他这么一激，倒也来了脾气，冷哼一声反手甩出三支飞镖，擦着绝尘的右肩飞了过去，嵌入身后竹身。绝尘眼见着飞镖过来，却是打偏的，也没闪躲，更恼了红颜。于是又不甘心的捡了两块石子扔了过去，没什么速度，显然只是出出气发发脾气，哪里伤得了绝尘。
　　见绝尘轻松躲过，红颜索性不再浪费力气，走到那大石头边，坐上去，抱着双腿，抬头，看月亮和星星。
　　绝尘愣了片刻，也走过去，同她一起坐下了，拿起放在一边的白布，继续擦他的剑。
　　红颜往旁边挪了挪，撇撇嘴：“我是只会偷袭的人，你走开，别坐在这里失了你的身份。”
　　绝尘哑然，摸不透这丫头到底想干什么，但以自己直觉来看，并不是想置自己于死地就是了。这一路走来，她能下手的机会太多，就以刚刚飞镖出手的狠绝劲儿，若是真动起手来，他也未必能保全自身。而自己刚才突然出手，也不过是先发制人，免受捉弄而已。
　　红颜见绝尘半天不答话，竟然软了声调，小心翼翼凑过去一点，问道：“生气了？”
　　绝尘摇头。
　　于是二人又坐了半晌，仍然是红颜望月，绝尘拭剑，像是约定好了似的彼此沉默，但也谈不上心照不宣。
　　“原来你们李家祖上就是杀手。”红颜突然开口。
　　“阿七告诉你的？”绝尘把擦好的剑身举起来看了看，一道白光映了他的脸。
　　红颜笑得开心：“阿七被你吓得哪里敢说，我就不会到别处问去？”
　　原是红颜在绝尘和阿七在祠堂拜祭之时，向村里其他人打听了李家村的事。
　　李家祖上世代杀手，也不知欠下多少血债，没为子孙积什么阴德。李家人短寿，请了算命先生，先生说是因为妄自杀生罪孽深重，在阎王那里开了债受了罚，早早要被无常带了去，在阴间受炼狱之苦。李家从此在李家村打渔为生，并立了规矩，子孙后代永世不得再做杀手。
　　百年来李家人规规矩矩，不敢忘了祖上遗训，更不忘与人为善多多积德，但寿数却始终不见延长，最多不过五十岁就会病逝，想是祖上确实害命太多。
　　这其中唯有绝尘不信邪，他自小不在李家村长大，又阴差阳错做了杀手，在他看来村里人不过是得了一种怪病。如若真是天降责罚，以这些年李家这么多人的寿命，也早该还清这债，可现下这般，天仍不怜，若非那些神仙太过狠绝，便是上天瞎了眼看不见。这等无情之神，不信也罢，不如自己趁命还在，好好赚钱，找个好郎中医上一医。
　　“我觉得你做得没错啊，”红颜转过来看向绝尘，目光清澈淡然，“什么命不命的，要是所有人的命都是上天安排好的，天下这么多人，神仙也累死了。”
　　绝尘一怔，一直以为自己所思所想定不为别人接受，少说话多做事已经成了习惯，没想这世上还真有人和他想得一样，便不由多问了一句你当真这么想。当下一想顿觉幼稚，无奈话已出口，再收不回了。
　　红颜此时却似是触动了什么伤心往事，只点了头，没有答话。
　　如果真是神明有知，为何父亲在那神像前烧了香跪了七日直至昏厥，也没能留住母亲性命？
　　绝尘见她出神，也不再打扰，就这么过了一会儿，红颜回过神来：“你做杀手这事，阿七他们是不知道的吧。”
　　绝尘“嗯”了一声，也不多言。
　　红颜勾了勾嘴角：“我家和不少有名的郎中有交情，我会帮你留意的。”
　　绝尘起身抱拳：“先行谢过姑娘。”
　　红颜倒是不习惯了，别别扭扭地挥挥手，连说了几句不用客气。
　　“明天你别住在这里了。”绝尘就这么突兀的说完这句话便转身回房，只留了一脸茫然的红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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