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若依然

　　十年前，辞海对我说，他要去美国留学了。
　　我就站在他面前，近如咫尺。我静默地听他展望美好的未来，心里却不断地呐喊，求他留下，嘴巴却始终紧闭。即使心中万分不舍，我还是故作镇静，淡然地告诉他，我理解他，我支持他。
　　我不过是他的远亲，他的朋友，我有什么权利去阻止他完成梦想，成为他梦想路上的绊脚石？
　　那个时候我们高三，面临人生的重大转折，任何一个决定都可能改变一生的命运。
　　辞海选择出国，而我选择高考。
　　那时候，老三才高一，还是个问题学生。他知道辞海要去留学的时候，极其挽留，还偷偷哭了鼻子。
　　辞海离开的那天，我和老三跟着海妈妈一起去送机。我眼睁睁地看着辞海拖着行李渐行渐远，却始终没有说出一句挽留的话。
　　“辞海！”老三大声地喊着。
　　辞海悄然驻足，回眸一笑。
　　那个笑容，苏黎一辈子都忘不了。百感交集的苦涩，刺痛了坚硬的心。苏黎的眼泪夺眶而出，她奔向辞海，与他相拥，悄悄地命令他：“别忘了我们。This is an order.”苏里吞掉了尾音，声音轻得连她自己都听不见了。
　　“苏黎，照顾好老三，要过的比我幸福。”
　　辞海走了，头也不回，他怕自己再回头，就狠不下心了。
　　男子汉大丈夫，别被感情困住手脚，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去美国学习，大展宏图，这是他的梦想。大英雄才儿女情长。他努力说服自己不去胡思乱想，但是他的眼眶红了，心酸了，泪流了。这是他第一次体会离别之苦，第一次知道，自己有多么舍不得苏黎，这个与他并肩作战将近十年的远亲，即使自己从没叫过她小姨。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喜欢上了彼此，却只能守口如瓶，擦肩而过。只不过一肩之隔那么远，却像是隔着千山。若是一个打死不说，一个装傻到底，这种喜欢是否会渐渐稀释在时间的长河里，变成微不足道的回忆？
　　世事难料。
　　苏黎曾经以为，他们这次会是生离死别，因为以后再也不会相见了。
　　“小姨，想什么呢？”老三的问话，将苏黎拉回了现实。
　　对了，我和老三主动请缨出来买酱油，为了躲开那喧闹的环境，冷静冷静。我拿着一瓶未开封的酱油，拖拖踏踏地走上天桥，靠在栏杆上，看着来往车辆在明亮的路灯下川流不息。
　　“没什么，就是觉得有点失落。十年了，辞海都结婚了，可你我还是单身，要被父母逼婚。”苏黎心不在焉地答道。
　　辞海背靠着栏杆说道：“小姨，辞海结婚了，你不觉得难过吗？”
　　“说实话，十年前的我一定会泪流满面。”苏黎淡淡地说道，“但是今天，我居然一点感觉都没有，反倒有点替他高兴。我们之间没有可能，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与其事后痛苦，倒不如把希望扼杀在摇篮里。”
　　老三沉默了许久，开口说道：“人类从一开始就知道世界总有一天会灭亡，难道就集体自杀吗？重要的不是结果，而是过程，不是吗？”
　　“我不是想要爱的轰轰烈烈，就是想找个志同道合的伙伴平平淡淡地共度余生。过程重要，结果也很重要。寒窗苦读数十载，过程很充实，名落孙山还不一样没戏。自古成王败寇，秦国崛起，势如破竹，以区区之地，致万乘之势，序八州而朝同列，百有余年，结果还不是一夫作难而七庙隳，身死人手，为天下笑！项羽是大英雄，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结果怎么样，输给刘邦，乌江自刎，被分尸！”苏黎忽然意识到自己说了太多废话，干咳两声，“嗨，我跟你辩论这个干嘛？反正你也听不懂。”
　　“小姨，你不是教英语的吗，什么时候改教语文了？先是《鸿门宴》，再来《过秦论》，真以为我傻啊？”
　　“好了啦，安纯也快结婚了，你要是闲的没事，倒不如帮我想想送她什么礼物。别再像今天一样，弄得那么尴尬。”
　　“礼物是你自己选的好吧。小姨，听我的，加湿器是万能的，我那里还有一台，你要不要？不行的话，电扇也是不错的。”
　　“你就不能出点好主意？安纯最怕冷了，送电扇，亏你想得出，你怎么不让我送空调啊？”
　　“空调多没品位啊！”
　　“电扇格调高啊？”
　　天黑了，黑的发紫，苏黎和老三在天桥上逗起了贫嘴。他们在一起，互相攻击，互相谩骂，忘记了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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