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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州(4)
赌具中最时兴的当属樗蒲。
樗蒲五枚一组,每一枚分正反两面,一面涂黑,一面涂白。又称五木。
其中全黑为“卢”,为最高彩,四黑一白为“雉”,为次彩。
三个月前,旅居建康的穆荷到快意楼寻乐子,在赌桌上小试身手后被一个小娘子彬彬有礼的拦住,说有贵人相中她腰间玉石组佩,想请她割爱。
穆荷本想拒绝,谁知那小娘子转口提出下注对赌,拿出的赌注竟是一处宅子。
要说她那副玉石组佩的确是件稀有之物,不说有价无市,也是千金难换。恰巧当时穆荷的手头有些紧俏,寻思着若是赌注尚可,赢后转手卖出也混些路资——自傲得完全没有做输的打算。
心念这间一动,便装着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模样,答应她先看看宅子再做决定。
但很没出息的,还没等穆荷进那宅院的大门,她便巴掌一拍,这赌,她赌了。
此宅名为芳甸撷兰,依石首山而建。
说道石首山就不得不提一句它的两侧山势。其中东北麓地平势缓,多有豪强大户在此大兴土木,建屋扩地,而西南一侧却陡峭如削,逼临江水,几处别居掩映其中,寥寥可数。
这险之又险的地势,芳甸居却翼然临于山泉之上,占尽物华之美。
惊叹着咂了下嘴,穆荷笑着扭头蔺羽烟,“看来你的贵人财大气粗,真搞不懂,怎么就瞧中了我这小人物的石头。”
因为山势过险,中途就弃肩舆步行的小娘子,此刻气息均匀,丝毫不见养尊处优惯了的娇弱。只见她抬起眼睛,语气端得四平八稳,“那组玉佩郎主势在必得,带你来此,只不过让你输个明白。”
穆荷撇眼看去,建康人人称道蒲博圣手,作证前来的快意楼管事和一应二等仆佣还歇在五十步开外的地方,大口喘着气。
穆荷一时觉得可笑,事实上也真的乐了出来。
“女郎放心,输赢无常,阿荷愿赌服输,心服口服。”
诚不我欺,芳甸撷兰名副其实,院中的主房沐月轩四角房基高筑,每一角都雕有不同兰花,再引山泉活水而入,形成四角喷泉,淅淅哗哗的吐进一方潭中,与簇拥在旁盆栽兰花相映成趣。
拾阶而上,穆荷看着眼前景象,目不转睛。
“沐月轩没有土垣四壁,只是一百七十二幅楠木宫廷折屏,推开这里的任意一扇都可以进出。”蔺羽烟一字一顿,倒是没有多余的表情。
“江南六月梅雨阴霾,虽说这楠木也算得果木之精品,却到底不坚不重,经不得雨打风蚀,”穆荷挑着眉,抬手拍了拍绣屏的骨架,笑得不以为然,“——这沐月轩华而不实,不过如此。”
穆荷看着面色越发不好看的蔺羽烟,笑着话锋一转,颇有恩赏般的高高在上,“不过某言出必行,这赌,我赌了!”
思绪戛然而止,穆荷挑着眉看向头低得要趴在桌案上的王情,忽然乐呵着朝她那小脑袋就一巴掌,“我说,我们非给典一处宅吗?住客栈也不委屈了你啊。”
“醉仙楼里都是达官显贵,去不得!”王情嘟着嘴,捂着脑袋瞪了她一眼。
穆荷右臂一展,舒坦的靠在太师椅上,好言提醒道,“小姑子,你可知你的吃穿用度用的全是我的路资?”
“阿荷你真不入流,”王情闻言满脸的嫌弃,“没听刚刚耿叟说嘛?你竟也还偏执那阿堵物。”
穆荷扁了扁嘴,无言。
少见她如此无可奈何,王情心情大好的表情一换,梨涡微现,认真问道,“那然后呢?是不是那芳甸撷兰是桓五郎的别居?你们于此相识?”
穆荷皱眉怪道,“你怎么不问问我赌得是输是赢?”
“那好吧,你是输是赢?”
穆荷嘴角一抖,面无表情的转过头去,朝不远处喊,“伙计,结账!”
王情挑来拣去,一时选不定典哪一户宅好,只能将就着选去住店。虽说不是醉仙楼,但到还一应俱全,王情进了房便唤人铺了冰簟,点上八根大蜡,温了牛乳香茶,备了细绸双铺被,焚了梨花篆木香,启了深窖冰块,一遭忙碌后,小姑子满意点头,终是没再求全责备。
夜过三更,王情总算幽幽睡去。
穆荷轻手轻脚的掩门出去,却听得睡梦中的王情喃喃的喊她的名字。
穆荷吓得手一抖,侧耳静听,只听她呢喃道,“阿荷你待我二哥真的一分真心也无?阿荷你不知道我是顶欢喜你的,二哥也是。”
短暂的怔愣.
悄悄扣紧了门,她仍旧笑得一派淡然,风情月债她欠的太多,王氏阿愉还是余氏阿王,对她来说,差别早已不大。
王情猜得不错,她与桓五郎的确结缘芳甸居,就在她三卢连胜赢了芳甸居的第二夜。
那一晚她照例去了快意楼去胡天胡地,喝最烈的酒,吃最辣的菜,听最糜烂的子夜曲,找最俊俏的小倌寻欢作乐,也照例喝得不知节制,酩酊大醉。
她放浪形骸惯了,再加上当时喝得有些神志不清,与某郎争执了起来,听陶元姬说她似乎还断了人家一根手指。穆荷事后闻言只是一笑,在这士族多如狗,贵族满地走的建康城,哪个搬出来不是有个名头,加上这事儿也就这么不了了之,穆荷实在没放心上。
不过当时她倒是真的一气之下,没在快意楼留宿。
她夜归芳甸居,进了沐月轩才发现早有人,是位郎君。
她模糊的记着那个男人带着蛊惑的笑,身姿颀长挺拔。和美人的脸蛋一般,男人的身材都是一招定胜负的绝杀,美色当前,穆荷只觉久旱遇甘霖,虽然纳罕,却也毫不犹疑的,玉山倾倒般的拉着他一并倒在了榻上。
那一夜她的印象并不深刻,只知道第二日宿醉醒来,身子像是被拆得散了架,她揉着肩膀拥被而起,看着屋内的背对而立的郎君,问道,“你谁?”
他转过头来,眉目清亮,玄墨色的宽袖大袍,肩膀上绣着两条惟妙惟肖的贵金色鲫鱼,他提步案前,揭开描金大盒的盖子,似笑非笑,“这是预金,做笔买卖罢。”
那盒子里是码得齐整的银锭。
他也不待她洗漱穿衣,就娓娓道来,待他删繁就简,坐在榻上的穆荷登时笑了。
“阿荷孤陋寡闻,竟不知这刀口舔血的活计竟也需要人来保护了,”她的声音有纵欲过后的沙哑,只见她神色倦怠的捋着耳后的青丝,偏头笑得尽是讽刺,“这位郎君真是奇思妙想,您怎么不叫我入大内禁宫折梅花啊?”
他也笑,目光从容不迫,“女郎说笑了,江南几度发梅花?”
穆荷也不逞口舌之利,挑着眉,目光勾勾转转的瞧着那盒银锭子,笑得仪态万方,“预金五十两,事成多少?”
王情猜得的确不错,可是她没料到的,她穆荷就是那个策划刺客潜逃的线人,她与桓五郎的萍水之缘,不过是筹谋刺杀她的生身父亲,蓝田候王坦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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