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是无用是深情

　　死亡一旦迫近，人就会不由自主的想起许多事来，那种预感随着时间的消亡愈发明显。彭译从不奢望自己可以长命百岁，却也不曾料想，要以这样突兀的形式结束自己尚算年轻的生命。
　　起先只是微小的疼痛，那种不适感像是春日前后出现的小虫，不起眼，甚至令人不屑一顾。等回过神，疾病已经排山倒海的将他压垮。
　　不见风满楼，不会知道自己原来竟如此脆弱。
　　疼痛亦或其他，彭译并不想过多回忆，哪怕疾病折磨得他生不如死，也远远敌不过内心逐渐滋长的绝望。人们总说我快死了我要死了，但那和想象不同，你能清楚的感到生命的逝去，直至彻底屈服。彭译时常会想，如今他已如临深渊，每一分都可能万劫不复。他这辈子还有很多很多目标没有实现，可已经没有时间了。他很想念凌素，想念他们在一起的那些日子。如果将来自己不在了素素该怎么办？许久以后，久到她将他忘掉，她会和另一个人在房间里嬉笑打骂直到白头，光是想象那副画面都会让彭译觉得无比酸涩。所以前期打了很多很多电话，在他力所能及之时。言谈间并不吝惜他的倾慕之词，大概也是觉得现在不说，以后就再也没机会让她知道。
　　人心善变，他并不期待凌素会长情的为自己耽误一辈子。可哪怕只是偶尔想一想也好，此身亡故，他总是希望她能记得自己久一点。
　　可期待越高，摔得便更痛。素素实在太忙了，工作时永远是简明扼要，甚至有几次话还没说完，对面就已经迫不及待的挂断。彭译特别理解，也不强求。可急剧恶化的身体条件已经不允许他再迁就她的时差。彭译就想，等凌素闲下来，总是会给自己电话的吧。他就抱着这样天真的愿望，直到彻底看穿女子的真面目。事后想来，凌素去到巴黎之后，无论病前病中，主动联系自己的次数屈指可数。这已是多么明显的暗示，她并未真正的将他放在心上，不过是闲暇时想起的物件，只可惜当时他怎么都看不透。
　　彭译的绝望由来已久，他尚在阳光之下呼吸，人们却已经习惯把他忘掉。
　　后来又是一个清晨，彭译刚刚结束了一场美梦，他睁开眼，莫婷谖就坐在那。
　　微笑的看着他。
　　如果能吐槽，彭译会很不耐烦的说大姐你这惊悚的虎式微笑，还不如不笑呢。
　　原谅他，他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彭译到最后也不知道莫婷谖是怎么得到的消息，她就跟半仙似的跑到自己面前，一脸云淡天清的善意。好像从前的事跟没发生过一样，两个人都不提，都主动避开。最让他感到困惑的是莫婷谖那架势和护工并无区别，起先还以为过不了两天就腻了，他还不了解她么？可谁知莫婷谖真的对一个人耐心起来也可以是无边无际的。渐渐的彭译就有点乱，他有种预感，除非自己能好起来，否则这个丫头非得守到死的那一刻。那她巴黎的工作怎么办呢？莫家又知道了么？彭思业让他安心，他告诉他莫婷谖现在之所以会在这里，完全是她自己的事。
　　他们曾经闹得不可收场，没想到临了了竟然还是她陪在自己身边。
　　彭译夜里无事就会暗自感叹人生无常。
　　说实话，每次想到莫婷谖，很多感觉就会堵在心里面，愧疚、温暖、也很讨人厌，一个人怎么可以同时拥有这么多定位？彭译害怕去深究这背后的意义，所以他很少主动想起她。可其实彭译内心也明白，他这一生无论长短，只怕不会再有人比莫婷谖更特别。
　　他曾经一度很生婷谖的气的。对于自己关心爱护的人或事，人们大多不能十分公允对待。彭译和凌素好了一年，带回来见家长，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莫婷谖却一再为难自己的相好。女子有错在先，加之凌素那人颠倒是非的能力，最黑暗的那几个月，彭译几乎光听见莫婷谖的名字就觉得厌烦。莫婷谖也有自知之明，偏偏就跟鬼迷心窍一样说死都不放弃，两个人的关系只闹得越来越僵。可如今一旦想通了，这又算什么深仇大恨呢？莫婷谖那么针对凌素无非是为了一个彭译，她对他好彭译心里清楚，唯一可惜的只是，她想要的那种生活，自己没办法给她。
　　他可以把她当成最好的朋友、甚至家人，却唯独不是爱情。
　　在巴黎见过那一面，之后就不再联系。莫婷谖和庞远站在一起像对璧人，这就对了，每个人都不该为得不到的东西执着。庞远那样好，自己是比不了的，彭译心里有数，可还是隐隐有些不快。这种感觉一瞬而逝，并不构成破坏他和凌素之间感情的阻力。如果没有这场病症，他会很快向素素求婚，他们会按照新娘的意愿办一场无比盛大的婚礼，他们会生一堆孩子，莫婷谖只是他人生中一个非常特别的过客，他们或许会回到好朋友的位置，或许就这样永远不再联络。彭译会很想念幼时的快乐，但并不代表他就一定会为莫婷谖欲要死要活。
　　当然，前提是没有这场疾病，而这个前提，从一开始就不会成立。
　　人生从来没有如果。
　　莫婷谖，我身上究竟有哪一点好，值得你明明已经走开，却几次三番的回头看顾？
　　彭译发病之后，家里聘了两个护工，都是中年人，都以为莫婷谖是他的女朋友。彭译解释过一两回，后来就随他们去。其实莫婷谖很会照顾人，莫家对她的态度其实彭译也有所耳闻，母亲又在外地，她高中毕业之后就顺势从家里搬出来。俩人关系还挺好那阵，莫婷谖还给他做过几道拿手菜。想着彭译就有点怀念那个味道，有次给婷谖说了，女生正坐在床尾给他削苹果，果皮总是因为太薄断掉。她就有点惊喜的抬起头，并没有想到他还记得这些小事。
　　“那等你病好了，我再做给你吃好不好？”
　　见彭译笑着答应，莫婷谖便笑得更欢了。
　　那时候他们都尽量避讳了死亡这件事，口口声声约定着等痊愈以后天南地北的去玩。彭译每一处都答应，他从不违背莫婷谖的说法。可其实他们都知道，结果几乎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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