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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章
季泽靠在承谦怀里,像树袋熊一样挂在承谦身上。
伤口只是崩得略微有些发白,并未崩开,承谦重新给他上了药,换了亵衣,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
少年的身体纤细而敏感,季泽半闭着眼,无比惬意地享受着承谦的全人工手动服务。
外面传来巨大的铜器敲击声与太监尖利的嗓音,门被人力道极大地推开,一下撞到了旁边的门扇上,撞得来回晃,不断地发出“吱呀”的声响。冷风随着门的推开立刻挤入屋内,季泽又向承谦怀里靠得近了一些,承谦揉揉他的头发,那动作几近宠溺。
人都来齐了。季泽无不恶意地想。他知道晋王一直没走,恰好皇后听闻消息又赶了过来。除了李重安注定缺席外,他们三个都到了,再加一个承谦,四个人都能凑桌麻将了。
季泽睁开眼,看着一脸肃容的皇后,连礼也没见,只对皇后的侍从说:“你们都先下去。”
皇后与晋王均一言不发,随侍立刻看着二人脸色退了下去。
承谦要站起来见礼,季泽却整个儿挂到他身上去不让他起身,说:“承谦,你答应我件事儿行么。”
承谦只朝着皇后歉意地笑了笑,回道:“只要不是上战场,你要什么都行。”
季泽摇摇头,又闭上眼,说:“我要去你府上住。”
皇后终于忍不住呵斥出声:“胡闹!你搬去承大人府上叨扰像什么样子!你……”
季泽轻声打断她:“难道我住宫里就不僭越礼制了吗?姐姐。”
皇后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季泽有些好笑得想,虽然季棠现在是整个皇宫的主子,可她敢说出来这宫里她做主吗?李重安要是死了,她敢说自己不是帮凶吗?
晋王终于出了声:“小泽,你……”
季泽立刻一阵恶寒,他想起了某东海小国特产,“小泽玛利亚”五个大字闪闪发光地出现在他脑海里,差点将他蓄好的气势都破坏干净。
季泽无比烦乱地打断晋王:“难道李重安住在鞑靼军营,就算符合礼制了?”
此言既出,四周立刻一片死样的寂静,连承谦都顿住了。
季泽重新睁开眼,入目既是承谦俊秀的五官上呈现出来的高深莫测的笑意,他撇了撇嘴,转过头去,看见皇后惨白的花容和晋王铁青的脸色。
其实他、季棠、李重安和李重华,他们这四个人,谁也奈何不了谁。索性把话说开,反正他们早已走上了各自的位置,而季泽的位置,是不可变动的。换句话说,就是谁也动不了他。
季泽用手肘拱了拱承谦,感受着药膏敷在关节处的冰凉,强调了一下:“我要搬去你府上住。”
承谦笑着说:“好。”
季泽指指衣架:“那我们现在就走。”
承谦没去拿衣服,反而直接用辈子把季泽兜头兜脸地裹起来,打横抱起来。
晋王终于坐不住了,“砰”的一声站起来,说:“小泽,给我个理由。”
季泽又是一阵恶寒,只从被子里探出头来,冷声说:“我醒的第一天就说过,我不是从前那个季泽了,别说你们没听着,这宫里的宫人哪一个不是你们的眼线?从前我傻,还相信什么感情相信我们一起长大的情分。现今你们总算教会我什么是情分了。不就是皇位吗?你们谁要谁拿走,说真的,李重安他还不一定稀罕呢。只要别太狠,李重安骨肉的性命你们还得留着。”
季泽说完又缩回被子里,只隔着被子说了一句:“晋王殿下,过去的无论什么事情,我也不和您细较了,我们两清。”
承谦隔着被子拍了拍他的头,带着安抚的意味。承谦说:“季大人不便受寒,微臣先行告退了。”
季泽窝在被子里扭动了两下催促承谦快走快走,晋王没有回答,也是,要是蠢到还开口说话那就不是晋王了。承谦抱着他往门外走,季泽在被子里一颠一颠的只觉得心里的大石终于落了下来。再不脱离这樊笼,他早晚有一点得疯掉。疯在四个人自我封闭的纠葛里,疯在深宫彼此揣摩数度的人心里,疯在这座宫殿给他带来的巨大的梦靥里。
现在不会疯了,还有了承谦这张包吃包住包手工服务的长期饭票。
皇后不死心地问了句:“泽儿,难道你就舍得下……”
季泽知道季棠省略的半句话说的是晋王,如果说的是她自己,她不必说半句藏半句。所以季泽干脆利落地答道:“我没什么舍不下,姐姐,你就当我在大同战场上重生了吧。”
的确没什么舍不下的。皇后和晋王,他们两个中的任意一个,需要他来舍不下吗?
季泽偏了偏头:“姐,有时候我在想,你我重安重华,我们四个,像是被钉在一起钉成木框,四根木条谁也挣脱不掉,只能你拉我扯,非要别人比自己痛苦。现在李重安这一块缺失了,这下倒好,成了铁三角了。可我不想再陪你们演这出戏了,别逼我。否则我,宁可再上一次战场。”
皇后的声音猛然提高了一个八度:“孽子!你胡说什么!你……”
季泽无奈地摇了摇头,皇后没懂,她还当他是从前那个好骗又天真的季泽。这无非就是一个人要下地狱时便会不甘心,非要拉上一个人陪葬。可他不是季泽,没那个责任义务,就算从前的皇后和李重华曾经对季泽有再大的好,可是……那个季泽也已经死了。是不是?
梦境里那个爱得纯粹、也爱得决绝的少年已经归于永寂,而留在这具躯体里的,不过是他载满风霜的灵魂。
他轻声说:“别傻了,我们现在谁也动不了谁。”
承谦抱着他走出去,寒风立刻扑上来颓然地拍打着编织细腻的锦被。风声冷厉呼啸,带着兵戈相撞时的冷硬之声,他一下就想起了那个战场。黄沙兵甲,铁血横戈。承谦一身银铠冲杀在前,而从前那个季泽拿着黄金铸剑站在城门楼上的一角,不言不语地看着这一切。梦境混着季泽的感情,而当时那感情彷如海啸,铺天盖地地打过来,淹没了所有的生离死别。
那感情,名为“绝望”。
许多事情他依然没有想起来,比如季泽站在城门楼上,又怎么会下到战场上去落下一身伤?晋王为什么要给他那把剑,又是嘱咐他去做什么?又是谁把他送上古代相当于军事指挥所的城门楼?那把剑现在又在哪里?
这些事想不起来,那个名为“季泽”的人身上所背负的秘密也就永远不会重见天日,而所有的这些秘密,恐怕都牵扯到皇位,牵扯到曾经坐在皇位上的李重安。他对于那个眉目秀美的李重安并无特殊的感觉,只记得李重安对从前的季泽极好,好到一种纵容的地步。所以季泽为了填平李重华给他的感情空洞而流连花丛时,李重安未必没有在他成为纨绔的路上推他一把。
他嘲讽地笑了一下,李重安和李重华还真是兄弟,一个推他往堕落的深谷里走,一个推他往死亡的道路上走,而推动这一切的已经都不是他们的本性了,而是占有欲,是李重安对季泽的占有欲,是李重华对季棠的占有欲。
可他们都不敢动他。为什么?唯一的解释是季泽本身代表了一股力量,而正是这个力量死死地将四个人固定在一起。这股力量绝不可能是朝堂之上的党派力量,这种力量太脆弱,命数长短也不过看皇帝的喜恶。也不能是财权,古时候士大夫经商并不被允许,那么只剩最后一种可能了。
军权,只能是军权。否则别说上城门楼了,就连大同这座就能成军事之城他都进不去。
但是真正的季泽,那个白皙秀美的少年,只是一个脆弱而敏感的孩童,不可能真正的掌握兵符、兵重一方,所以这股力量,应该受到了多处牵制,尚且隐忍未发,却又举足轻重。
可是父辈——梦境里被太监高声宣读出的“北瞻侯”,究竟是什么人?他想起那个坐在大树下与自己对弈的长须男人——那个男人,总是自己摆弄一盘棋,超然世外的模样。季泽忽然觉得那个人也应该长得极美,否则便不会有季泽季棠这对面目如此俊秀的姐弟——那个人,他是故意蓄须遮掩自己面容的吗?
马齁声在风里传来,干脆利落地切断了他的思绪。承谦温和的声音自头顶而下:“到宫门口了,我抱你上马车。”
倦意又涌了上来,沉沉地搅着思绪万千的灵台又变成灰蒙蒙的一片。季泽在被子里点了点头,一只手伸出来抓住承谦的衣襟,含糊地说了一句:“我真不是从前那个季泽。”
承谦笑了,随即温言说:“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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