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琴殇

　　白陌卿烧得越来越厉害，脸颊烧得通红，初聆似乎比她更甚，只觉得自己全身滚烫，眼睛里都似乎烧着一把火，望着她的脸，低声喟叹：“三日了，已经是极限了吧，看来他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绝情。卿卿，我不会让你死的，他不来，我便带你去。”他将她打横抱起，刚要起身，门外便传来江云的声音。

　　“少主，有贵客到。”

　　陌聆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他轻柔地将她放回床榻，摸了摸她通红的小脸，“卿卿，我赌赢了，他果然还未对你忘情。”致死语气里有紧张后放松，却也有无法言语的寂寞。

　　空大的花厅中，那人仍旧是一袭洁白的衣衫，身姿依旧修长如竹，面容依旧光华如玉，只是那呆望着瓶中海棠的目光中却少了当年的意气风发，反而多了些深沉和孤寂。

　　听到剑出鞘的声音，他静静地回过头，不躲不闪，任那把剑抵在了自己胸口。

　　陌聆冷声：“明明同是送出宫避难的皇子，你在白家受尽宠爱地长大，我却在贫民窟里挣扎着生存，受尽屈辱的活着。我承认我做不到你那样的帝王无情，所以纵然我受尽屈辱蛰伏多年后仍旧败给你，我无话可说。江山落于你之手，这件事我认了，但卿卿的帐，我必须得跟你算。她的家人为了掩饰你的身份保护你，不惜将自己的亲生儿子送给他人抚养，还将女儿的名字改成陌卿，你是如何对待这份仁义的？卿卿对你是全然的信赖和依恋，你是如何对待这份深情的？自我知道你是我幸存的唯一兄弟后，我甘愿放弃多年的筹谋成全了你，你又是如何对待这份手足之情的？”

　　一句句如刀似剑袭向白陌羽的胸口，他的话还未说完，白陌羽的额头已是冷汗淋漓，他不是害怕抵在脖颈间的那把剑，而是害怕插在胸口的那些刀。陌聆的话每落下一句，他的胸口就像被插了一刀，疼痛伴着窒息席卷而来，他突然靠向墙壁，双手捂脸而泣，脖子划过剑刃，鲜血很快便晕湿了他雪白的长衫。

　　“你以为是我的主意吗？我也不想的，可是我阻止不了，那些幕僚只听舅舅的话，我被他们下药绑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一直视作亲人的白家人被屠杀殆尽，我拼了命挣扎也只求到一个人将拿支紫玉笛带给你，让你能赶得及救她。”白陌羽声音颤抖，“我的心不是石头做的，看着亲人被屠杀，也会痛入骨髓，这些日子，我不止一次地跪在他们灵位前忏悔。也不时地庆幸，还好你在附近，还好你救下了她。”

　　“若不是我恰好在附近，你现在就不是在我面前而是去她坟前忏悔了。”冷冷地指责后，是长长的无奈，“可是，我看着失去鲜活的她，偶尔会想，或许让她在那样的屠杀中跟家人一起死去会比她现在这样行尸走肉的活着更幸福些。”

　　“她应该恨死我了吧？你也恨死我了吧？”白陌羽满面沉痛。

　　“我并没有告诉她，她家人的惨死是因为你的母族为了你的身份杀人灭口。她那么信赖你，纵然看到了当日场景，也很难去怀疑你，更何况还有人有心误导是我为了皇位杀你而连累白家，所以你们的计划很成功，她一直把我当作她的仇人。”陌聆不屑道，“至于我，我的确恨你，不过不是因为你夺了我的皇位，也不是因为你的母族杀人灭口后嫁祸给我。我恨你是因为一个本该无忧无虑的天真女孩为此失去了欢乐和生机；因为你们的误导，她为了报仇不得不向我下毒，偏偏她既自责又不想活下去，若不是你的探子回报给你她与我同吃共饮，中毒晕倒，你是不是今日便不会来？”

　　白陌羽没有否认，却是反问：“为什么帮我隐瞒？”

　　“因为我不会让她恨你，我宁愿让她恨我。”陌聆双眸暗了暗，“她那样全身心信赖你，恨你，会彻底摧毁她生的信念，不是所有的人都能经受住最信赖之人的背叛。”

　　白陌羽蓦然瘫软在地，他猛地抓着陌聆手里的剑，抵在了自己的胸口，“杀了我吧，为你，为她……”也为了我自己……

　　“你以为我不敢吗？”陌聆将手里的长剑往前送了送，终究还是没刺进去，“你走吧，我不会杀你的，我要你好好的活着，日日自责，时时愧疚，以偿你根本赎不起得罪。”

　　白陌羽颓然起身，跌跌撞撞地向门外走去，路过木桌之时，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放在了桌子上。“你和她都要好好的活着！”这是他离开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他听到屋里传来的回答：“她要我生，我便生；她要我死，我便死。”

　　白陌羽跌跌撞撞向马车奔去，他嫉妒他，嫉妒地快要发狂了，但他什么都做不到了，也没有资格再去为她做什么了。

　　“卿卿，喝药了。”陌聆端药碗递到她面前，她却摇了摇头。

　　“我试过了，不烫的。”陌聆柔声道，“你看，我还准备了一大盘蜜饯果子。”

　　她还是摇头。

　　陌聆柔声哄着：“你身子弱，喝了药才能尽快好起来。”

　　她仍旧倔强地摇头。

　　陌聆无奈：“你如何才肯喝？”

　　“一人喝一半。”白陌卿终于开了尊口。

　　“可这是卿卿的药，我又没病，怎么能喝？”陌聆试图再劝，白陌卿索性靠着亭中的软塌闭上了眼，陌聆无奈，只得仰脖喝下一小半才将药碗递给她，她抬眸看了碗里一眼，又闭上。陌聆无奈，只得再喝了几口，她这才接过药碗几口将药喝完，然后往自己嘴里塞了一颗蜜饯果子，也顺带往陌聆嘴里塞了一颗。甜味从嘴里直接甜到心坎上，陌聆的心瞬间柔的能掐出水来了。

　　之后的几天，白陌卿都是这般不配合喝药，非得让他喝下一半才肯喝剩下的。他这几日也曾想着压缩药性，就熬半碗给她，她仍旧只喝半碗的一半；他用别的药冒充半碗，她给他泼掉，再倒一半自己的给他。

　　再次饮下半碗药后，陌聆苦笑：“你这是在让我试毒吗？”

　　白陌卿眼神暗了暗，塞了一颗蜜饯果子到他的嘴里，“同甘共苦。”

　　他笑了，笑着笑着，脑海中却突然划过一丝念头，“你知道了，是不是？”

　　“我知道了什么？”白陌卿把玩着那支紫玉笛，问得漫不经心。

　　“你是不是听到了那日我同……他的谈话？”他怎么忘了，她虽然一向天真，但也冰雪聪明。这几日他只顾着照顾她，竟然忽略了她已经好久没在饭食和茶饮中再下毒了，那日……他抬头望向一旁侍立的江云。

　　江云目光尴尬地闪了闪，偷偷观察白陌卿脸上并没有不愉的神色，嗫嚅了半天，才道：“那日主子刚刚离开，白姑娘就醒了，她身子又那么虚弱，强往外闯，属下哪里敢拦，听完了主子和那位的谈话，白姑娘还威胁属下，若是把这件事告诉了主子，她就叫主子赶我出去。”

　　“好了，别在这里嚎了，滚去收拾行李。”陌聆摆摆手，示意江云滚蛋。

　　“主子，您真的不要我了吗？属下可是打小跟着你呀，这么多年……”

　　“再嚎就真的给我卷铺盖卷走人。”陌聆笑骂，“三日后，出发去秀水。”

　　江云醒悟，见白陌卿没有反对的神色，这才擦擦脸，飞快地跑了，似乎生怕二人反悔似的。

　　“你怎么知道我想去秀水？”白陌卿眼含笑意望着他。

　　“我还知道，你想去塞北看雪，想去瑶山看日出，想去天山摘雪莲……”

　　白陌卿竟一点都不意外，“那把今年的生日礼物先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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