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沉浮之云之莺

　　这已是《情相思》上演的第八日了。曲子的价钱已经翻了一翻，比当初开业时还要火热。整个洛阳城都在谈论着这支曲子。
　　因为早先我就说过，在我坊内的姑娘，若是心情不好不愿上台表演都可以由着她的性子不去。不过这样的情形只是对于那些已经成名的姑娘，因为她们会有很多想见到她们的客人。而那些没有成名的姑娘虽也可以不去表演，但如果不表演就没有钱财收入，所以她们更加卖力。况且我给她们的钱除了客人打赏外，月底根据每个人表演曲子赚得的钱，根据角色按一定的比例分配。如今苕苕和万清的缠头已经高过洛阳里所有歌舞坊头牌的缠头，就连那思秋坊的茹荨都没有她们二人的缠头高。若是苕苕和万清都不愿去见客的话，那么一天下来只剩下只有一场的《情相思》才能见到二人一面。
　　冯彰嗣来时径直走向了我特意为他留的厢房，我的目光与他相对，我正欲上楼去找他，他朝我摇摇头，示意我忙我的，不必为了他而特意上去。我却也冲他摇摇头，示意他等我一下，我马上就过去。
　　特意端了些糕点上楼，进去时看到他正隔着纱帐欣赏着底下的歌舞。我将糕点放在几案上，跪坐在一旁，没有打扰他，也看着底下。
　　此时正是万清出场，身着铠甲的她多了几分英气，少了平日里女子的柔弱。她站在台上拿着假枪正在边唱边厮杀，欲将全部赤眉军全都杀光。冯彰嗣噗嗤笑了一声将手上的茶水全都喷出，一手扶着几案，一手端着茶盅，想笑却又憋着，手中的茶盅摇摇欲坠。
　　我恼怒的瞪着他，就看着他到底要笑到何时。他看我眉宇间的怒，笑着将茶盅搁回几案上，我起身拿了布将案上的茶水擦拭干净。可他还是在笑，指着万清，“就她这副娇生生的模样还杀赤眉？只怕人还未近赤眉面前就已经被杀。”
　　赤眉军全是农民起义，况且男子本就比女子要壮实许多，一个柔弱的万清何以能有男子的气概。不过戏台上的东西不过就是看看而已，哪里需要认真对待。我心中有些不开心，正欲起身将布帕放好，他拽住我，我疑惑地看着他，他道：“曲子我已经都看过了，这些东西不看也罢。你坐下来，我有话和你说。”
　　我俯下身子，道：“是，谨遵冯公子之命。”
　　他道：“这几日里来来往往，行行色色的人都在谈论着这支曲子，我想陛下不可能不知道。我也看过他并无什么不满。接下来你想怎么做？需不需要我做些什么？”
　　我摇摇头：“顺其自然吧。我还没想好要做些什么，等到我想到之时我自然会告诉你。”
　　他打量了我一圈，“你不信我？”
　　我心中一凛，继而笑道：“若是不信你我也不会将我的事情告诉你。”
　　他歪头想了瞬，最后耸耸肩，“随你，你爱怎样便怎样吧。但只记住一点，若能用的到我的地方千万别不好意思开口。”
　　我正欲说话，就听到外面有人在喊：“云娘，兰姨找你。”
　　我看向冯彰嗣，见他面色并无变化，目光又看向底下的万清，我点头道：“让她进来。”
　　兰姨笑着向冯彰嗣赔礼，“冯公子，不是妾身想打扰公子你的雅兴，实再是坊中有事离不开云娘，还望海涵，敬请见谅。云娘，有客人说想要见见作词编曲之人。”
　　我赶紧问：“是何人？”
　　兰姨摇头：“不知道。出手很大方，我看着他们的穿着就不像是平凡人家的人。”
　　我点头。冯彰嗣挑眉看我：“应该是你要等的人来了。”我道：“差不多，应该八九不离十了。”
　　兰姨疑惑地看着我们，不知我们到底在打什么谜。我笑着站起身子，问兰姨：“他们在哪间厢房，你带我过去。”
　　兰姨点头，冯彰嗣端起几案上的茶盅，轻抿了一口，“别害怕，平常心对待就是了。”我心中已经有底，拉门而出。
　　兰姨一见我，立马拽住我的手，脸上的笑意不见，忧色忡忡的看着我，“刚才冯公子在，所以有些话我未说。他们虽然出手大方，可我兰姨在洛阳城里什么人没见过，可是他们我瞧着很面生。看样子不是太好相处，你还是当心些。”我反手握住她的手，知道她是关心我，我笑着点头：“兰姨放心，我心中有数。”
　　兰姨指指前面的那间厢房，道：“就是那间了，你自己小心。”
　　我看着房门口都有好几个身着便装的人来来往往的走着。虽然他们已经做到不想让别人认出来，但一个会武功的人的气场还是与平民有所不同的。我心里有些没底，面上却仍旧是笑着。
　　兰姨似乎是想在房门口等我，我道：“歌舞快完了，你去看看还有什么要忙的，可别再这个时候出什么岔子。”她面上仍是忧忡，但又觉得我说的在理，不放心的转头离去。
　　我深吸口气，敲了下门，听到里面人说让我进来，我换上一脸的笑容，提步向内走去。
　　坐于几案前方的是两个男子。一个看着是四十多岁，另一个已经是五十多了。但因他们的保养得宜，容颜看上去比同龄的男子要年轻不少。岁月的痕迹不但没有让他们更加苍老，反而显得更加刚毅有魅力。
　　立在他们身后一个年纪渐长的老者恭敬地说：“老爷，你要找的人来了。”
　　此时歌舞正在演到万清和苕苕相见时的画面。两个人听到声音都没有理会，继续看着歌舞。我心里想既然人家没有开口，我就先沉默着，等着他们先开口再是。
　　眼神在屋内飘忽不定，屋内的各个角落处都站着手持剑柄的侍从，我余光打量了一圈他们，他们的站姿比普通侍从更加挺拔，眉宇间更加冷厉，或者说他们更像是军人。
　　回角的眼光忽落到一个正在打量我的人身上，心中猛得一怔，心想着这人的面孔竟是如此熟悉，只见他一手托着下巴，全身上下的打量着我，我这才想起原来这人是上次在街上看到的邓家二公子邓袭。那么与他同立的人我若猜的不错，就应该是当今太子刘庄。
　　我心中的想法渐渐明了，在几案前坐着的两个男子，年纪稍大点的应该是当今圣上，另外一个应该是高密侯邓禹。早就听闻陛下和邓禹是幼时好友，二人又同历生死，刘秀登基后便重用邓禹，二人处得不似君臣，更如朋友。今日得见，果真如传言一般。
　　环眼间，见邓袭在打量着我，我心中有些怒气，微一点头，看向别处。刘庄则坐在了另一个几案前，没有看歌舞，反倒是含笑看着我和邓袭。他的眼睛深邃而明亮，让我不敢直视。
　　我偷偷打量着坐于前方的陛下的表情，古人常说帝王之心深不可测，我不知道这支歌舞让他心中有何感想？毕竟擅论皇家私事，可大可小，而且这个皇家的私事还是皇家里面最高的领导者的私事。我看陛下的面容淡淡，看不出喜怒，原本很有信心的我也渐渐心中没底了。
　　当时建造这个歌舞坊时，我就特意留了几间隔音效果特别好的上房。只要拉起竹帘，放下鲛珠，一切的声音就隔绝了起来。
　　歌舞已经结束，我站着的心一直在砰砰跳。整个屋子都很静，静得连我自己的呼吸声我都能清楚地听见。
　　我不敢抬头，只低低地看着地面。屋子里反射的影子可以看出此时陛下和高密侯还在悠闲地喝着茶，仿佛他们没有看到任何人的存在。
　　我越等心越急，他们这是要做什么，是要故意考验我的耐心吗？可是他们那样高高在上的人何必要考验我一个小女子的耐心。他们是很喜欢这样的悠闲自在吗？
　　正在乱想着，只听得呵呵的笑声。陛下与高密侯邓禹都笑着转过了身子。看到我静静地立在一侧，陛下问：“你就是那个作词编曲之人？”
　　我恭敬地说：“是。”但一想，宫廷礼仪是什么，好像我这个样子回答很是不好，索性陛下没有在意。况且他也还不知道我已经猜出他的身份，所以我这样的回答应该不算做冒失。
　　他平静地看着我，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我，虽然我很不喜欢这样被别人打量着，但不管从何而言，他都是客人，我只得微笑着回视着他。
　　他道：“听这里的人说，你叫云莺？”
　　我点头。他喃喃念着我的名字：“云莺云莺。白云缥缈，莺雀之声。你这个名字和你很贴切，只是不知道你的歌曲如何。不过我们汉人很少有人会叫莺字，你是西域人？”
　　我笑道：“不知道。”众人都疑惑地望着我，我道：“我是我阿娘收养的，自小随她生长在西域，但她说我应该是汉人。名字也是我阿娘为我起的。她说希望我过自在写意的生活，不希望我被俗尘凡事所扰。”
　　他出了会子神，明亮的眼睛中透出些迷茫，但他很快发现自己的失神，从我的话语中找到了一丝亮点，“你阿娘真的这样说？”我笑着点头，心中已经知道他此时此刻心中在想些什么了。
　　一直未说话的高密侯邓禹说：“你这支曲子里的词，字字杼机，每个字都很考究，看样子是花费了不少的功夫。”我保持着笑容，他看着我的眼睛，淡淡地说：“这支曲子在洛阳很红。我一直在想这幕后写词编曲之人到底是何人，没想到却是一个不到二十的小姑娘。看来你的心思很剔透，也很缜密。我如你这般大时，也做不到如你这般的心思。”
　　他说话时面色很温和，声音也很温和，只是话语间透出的全是冷意，“虽然名字与朝代都换了，但故事明明就是当今圣上与皇后的故事。你到底存了怎样的心思？这般费心的想要引人注意，目地应该不止是只是钱财那般。”我心想，不愧是高密侯，这支曲子瞒过了所有人，却没有瞒过他。冯彰嗣知晓我的事情，所以他明白我的心思并不为奇，可难得的是高密侯第一次听曲，就能听出我曲子后的心思。
　　刘庄与邓袭二人都面含趣味的看着我，我心想，到底是富家子弟，全然一副看戏的心态。
　　我笑着说：“不知这位爷是怎么想的，但我是生意人，自然是希望做到最好，能够赚得更多的钱财，这样在洛阳城中方有立足之地。至于说到字字杼机，那您真是抬举我了，我一个小女子做不到那样的心思也没有那样的本事。大胆用了陛下和皇后的故事，是因为城中的人肯定都对陛下和皇后的那句‘娶妻当娶阴丽华’给感动了。我只不过是投了大家的兴致，虽很大胆，但我想陛下应是宽厚之人，想来他能理解我们百姓为了讨生活的生计，是不会和我们计较的。”
　　我这话已将陛下捧到最高，不管他们原先心中有何感想，想对我做何处置，都应该不再会了。况且，他们既然肯出宫来坊里听曲子，就已经说明陛下并未在意此事，反倒因为曲子中的称赞而高兴。我抬眼看着陛下，他的面容虽然依旧和前些那般，看不出喜怒，但我心中已经肯定他是不反感这支曲子，或者说皇后也不反感这支曲子。
　　刘秀站起身子，笑道：“歌舞已经结束了，想来这位云姑娘还要忙，我们也回吧。今日的歌舞不错，但以后别再用陛下和皇后的故事了，他们虽不在意，但当心会被有心人当成话柄。”
　　我微微一怔，方明白过来，笑着点头说是。恭送他们出屋。
　　在经过我身边时，邓袭依旧是面带审视的笑容看着我，我原本的微笑突然变成了怒瞪，显然他没有料想到我有这般的表情，先是一怔，后又无声地笑着摇头。
　　兰姨看他们都走了，立马冲过我身边来，急匆匆的问：“怎么样怎么样，是来找你茬的吗？怎么聊了这么久？”
　　我笑着摇头，“你放心，他们只是闻名而来的客人，问了我一些关于歌舞坊的问题。”
　　兰姨有些不信我的话，我道：“坊里还有多少客人没走？”
　　兰姨叹道：“一日里就一场《情相思》的演出，冲着这个来的人很多。《情相思》虽演完，但看其它歌舞的人也很多，反正我们云碧坊算是真正红起来了。”
　　我本欲再说话，却看到冯彰嗣从那个屋子而出，兰姨见我目光一直望向那里，笑道：“我就不打扰你了，你去吧。”兰姨一直误会我和冯彰嗣有些什么，不光是她，整个坊里的姑娘们都这样认为。我却不在意，笑着朝冯彰嗣走去。
　　“不想再看了吗？这样就着急回去？”
　　他点点头，“确实，刚刚你的坊里有贵客到访，我想不出意外，等皇后生辰那日，定是有人会请你去宫里表演歌舞。”
　　“还有几天？”
　　他道：“皇后的生辰应该是下月初十。离此还不到二十日。”
　　我心中了然于胸，笑道：“我明白了。你先回去，晚上我回去迟些。”
　　他笑着摇头，头未回地说：“不许超过子时。否则你就睡外面吧。”
　　我朝着他的背影做了个鬼脸，心叹他这人的规矩真多。鬼脸还未做完，就看到一个冷俊的面容看着我。可能他刚才也准备出门，出门时却恰好看到了我的这个鬼脸，心里有些震惊，这才怔怔看着我。我有些不好意思，冲着他直笑。
　　他朝我拱了手，道：“我们又见面了。”我点点头，笑道：“看来公子很爱我们歌舞坊的歌舞。”他道：“只是近日一曲《情相思》红透了洛阳，我便有了好奇心，想过来看看到底是怎样的曲子。”
　　想起当时我在楼道上还撞到他，心里仍是有些不好意思。我望了望他身后，他似是知道我在想些什么，道：“姑娘放心，今日我是一个人来，并未带随从。”我了然的点了点头。
　　“你是这里的舞女？”我摇摇头。他道：“既然不是舞女，应该就是这里的坊主了，只是我想不到你年纪轻轻，便可以独挑这样的重担。”我笑着拱拱手，“让你见笑了。”
　　他面上的冷淡渐渐化开，我笑问他：“上次送到你房里的糕点你觉得可好吃？”
　　他先是一怔，后明白过来，淡淡地说：“是你命人送的？怪不得我说怎会有这些相送。很好吃，多谢。”
　　我还欲再说话，莎莎在底下已经喊我：“云娘，万清姐找你。”我忙应了声。
　　转头看向他，有些抱歉地说：“不好意思，坊里面还有些事情，我就不能多和你聊了。下次再过来的话你可以来找我，我就先走了。”他轻点了下头。我笑着走了下去。回首时，发现他面无表情地盯着我的背影看，许是未想到我会回头看他，他怔了一怔，深邃的眼睛中全是墨黑，我不愿再去深究，笑着向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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