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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7
京城中大大小小的歌舞坊都已经转过。
我不知道我该抱有怎样的心情,是开心还是什么。心中有开心的事,也有让我头疼的事。
和兰姨打了声招呼,我便一个人出了园子。
十月底的天气,已经有些转凉。我立在满是硕果的果园中,看着树上结着的一颗颗果实。满山的青色让人的心情舒畅,新鲜的空气赶走了平日里的烦闷。还有鸟语,还有花香。
还有一片黑牵夷花海。
天空湛蓝,犹如水洗过一般。不时还会飞过几只雁子,成群结队,相互而行。
天气阴阴沉沉,没有太阳,和着吹过的风,让我心里很是舒畅。
依荛正挎着篮子在果园里采水果,见我一脸笑意的看着她,她先是一愣,未想到我怎么会突然到访,然后朝我笑着走过来。
依荛四下望了望,我笑着摇头:“别看了,今日是我一个人来了,冯彰嗣没来。”
依荛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她微低着头,声音小小地说:“我也不是在看他。”
我笑着追问:“那你是在看谁?”
依荛敛起笑容,抬起头,面上还有些不好意思,“新摘的水果很新鲜,要不要尝尝?”
坐在屋中,依荛忙东忙西的准备东西招待我,我望着她忙碌的身影,笑道:“别忙了,我这个人不讲究这些东西,你坐下来我有事情想请教你。”
依荛与我对面而坐,把果子推到我面前,笑问:“说吧,什么事情?”
我低头搅着裙裾,切切诺诺的不知该如何开口,深吸了口气,问:“你吃过了吗?若是没吃,我可以做些东西给你吃,我做的东西还是不错的。”
依荛微愣,点头道:“已经吃过了。”
我‘哦哦’点头,却仍在犹豫,“那……那你怎么……怎么一个人住在这里?这里住的好不好?”
依荛耐心听我的结巴,见我问完之后,笑道:“挺好的。我一个人住在这里很多年了,已经都习惯了。”
我心不在焉的点头,不知道该怎么问出口想问的话,依荛见我如此,询问,“有什么话不能直说吗?听彰嗣说过很多你的事情,他说你的性子很直爽,想说的话想做的事都会放手去做,如今这样的举止可不和你的性格。”
我霍然抬头,看着依荛不解的眼神,这样的心情你不会明白,因为你和小五都已经是对对方心如明镜了,而我却在这样的感情中迷失自己。我突然不觉得那是什么难开口的事情了,静静地看着依荛,悠悠道:“是这样的,有一个女子她想告诉这个男子自己的心事,可是她摸不透这个男子心中想些什么,也不敢直接说出来,她和这个男子在歌舞坊相识,又一起研习过音律。你觉得什么法子才能让女子表明心事,又比较容易让对方接受?”
依荛摇头道:“这样百般惧怕一点都不像你的性格,你的性子无畏无惧,怎么连这点事情都要问人。看来彰嗣和我说的你的事情,我要重新考虑考虑了。”
我看着她,平静地说:“你错了。对于他我是敞开心扉的,我根本没有设防,他已经走进我的心中,我如今怕的不是他进来,我怕的是他不肯进来,我不知道他是如何想我,所以我害怕。我没有冷静与理智,有的只是平凡的一颗心。”
依荛呆了一下,“我们是不一样,我与彰嗣从小相识,对于他,我们是慢慢积累的情感,很多事情都是一点一滴积累起来。因为我摸的清他心中所想,所以我从没有惧怕过他会离我而去。”
我静静地看着她,依荛若有所思,一会儿后,笑道:“《诗经》中有很多表达情感的句子,你说你们一起研习过音律,可以以箫声做引,用音乐传递心声。你又会作曲,想来这应该不是件难事。”
我笑着点头,原本已经想到这样表达心声,只是害怕太过于不让他接受,如今依荛也是与我同一个想法,心中的思路就更加开阔起来。
依荛打趣地看着我,笑道:“怎么,你看上哪家公子了?彰嗣知道吗?他有没有见过那个人?对他又是何看法?”
我无奈摇头,“哪里来的这么多问题,你和小五还真是像,我现在终于体会到一句话了,‘和什么样的人在一起就是什么样的人’,看来此话不虚。”
依荛道:“这话说的不对。你和彰嗣也常常在一起,如果用你的这句话来说,那我们都是一样的人。”
我撇嘴微想了想,好像这话说的也是。对着依荛呵呵笑起来。
与她闲聊了会,虽然上次问过冯彰嗣关于他和依荛的事情,他是紧口不言,但今日与依荛闲聊之下,也明白了大概。
小五与依荛是幼时相识,那已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那时依荛与小五一同去学堂外听夫子教书,一同去爬树摘果子吃。依荛的性子很沉闷,她不喜欢笑,所以小五经常想着法子逗她。一开始她还不是很待见小五,但在小五的坚持不懈之下,依荛终于会对小五笑了。小五觉得这是世上最好的事情,所以对依荛也越发好,两个人就这样形影不离。后来,小五被收养,成了征西大将军冯异的子嗣,习文善武,一切他原来想学而接触不到的东西都学习了。小五为依荛找了这样一片净土,闲暇的时候常来这里和依荛相见。依荛说他们之间的感情是细水长流的感情,已经谁也离不开谁,可是她也没有想得到很多,只要小五可以每月来这里几次就可以了。我问她为什么不让小五娶了她,她只是淡淡地笑开,她说有些事情不急于一时。我不明白,也不懂,但是别人的事情也随它去了。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上次我问小五他的过去时,他是那样的神情。那些他不愿提及的过去肯定不是他与依荛快乐的过去,而是他曾经不为人知的过去,他不愿提及。也许和他的身世有关。
从依荛那回去已经天黑,她非要留我与她一起住一晚,但我想着那悠悠黑夜下的身影就拒绝了她。
黑色的天际没有一丝云,正如我此时的心情。我知道我想的太多,小五的事情我不应该多想多问,但一想到是什么样的过去让他提及时总是一脸愁容,我的心里就有些不开心。
正沿着长街快步而行,一个黑色的身影突然站到我面前,挡住了我的去路。邓袭凝视着我问:“你怎么在这里?才从歌舞坊出来准备回去?”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他不解地看着我,我道:“不是刚从歌舞坊出来。从朋友家出来,如今正要回去。”
他皱头道:“朋友?你何处来的朋友?怪不得我去云碧坊等你一下午都没等到你人。”
我没心情搭理他,径自向前走。邓袭见我如此面色,默默在一旁随行。我想请他先行离去,可看到他的神色,没什么心思开口,只安静地走着。
夜色很静,正如此时。万籁俱寂中没有一点声响,我们也是沉默。一条长街上只闻我们的脚步声,踢踢踏踏地响着。
邓袭看着前方,轻声说:“心中若有不快就说出来,难得见你这样沉默。”我低声道:“谁说不允许我沉默了?”邓袭笑着摇头:“好好的一句话落在你嘴里怎么就听出个别的意思来?”
我沉默了一会,缓声道:“你也多想了,我没别的意思。我是说我……我……”话还未说完,另有半句话就卡在了嗓子里,再也说不出来。前方灯火通明,一长串灯笼上“思秋坊”三个字隔着老远就看得分明,几个人从思秋坊里出来,思秋坊里的头牌茹荨姐还有月姑竟然亲自相送。我不禁多看了几眼这几个客人,心头巨震,人一下愣在当地,再也走不动第二步。邓袭不解地看着我,顺着我的目光看去,看看我,又看看前方的人,依旧不解。
我心中的疑惑也是渐深,他怎么会出现在大汉的街头?
他身着汉家服饰,长身立于串串红灯笼下,月色将他的身影拉的很长。白缎袍碧玉冠,曜曜灯火难掩他的华贵倜傥。因是胡人,他的棱角五官特别分明。只是他的神色一如往常,我看不出他任何的情绪,一切情绪都被隐藏。那清冷的面容就如千年不变的天山上的雪,寒气逼人,本应是泛黄而温暖的灯光,在他的周身却泛着冷意。
温柔乡解语花,众人环绕中,他却仿若独自立于天山顶端,只是清清冷冷的一个人。一年多不见,原来他已经变成了这个样子,眉宇间再无一丝温润。正如我从来都看不懂他,此时亦是如此。
一瞬间我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当初不告而别,可是从未想过会在大汉的疆土上再次看见他。我以为我的不告而别就是永别,原来一切并非我所想……
这样久不见,我不知道再次相逢我是以何心情与他相逢,起码此时我没有心情。我看着四周的屋宇,空旷的街道,不知该往哪里躲。
我正欲回身离去,邓袭紧握着我的胳膊问,“你要去哪?你在躲什么人?”
听到脚步声已经在我身后,满身无奈之下我居然想都没想就扑到邓袭怀中,抱住他,脸埋在他的肩头,他微怔一下,缓缓伸手搂住我,在我耳边轻声地说:“不要怕,只要有我在的地方就没人可以伤害你!”
粗豪的笑声,啧啧有声地叹道:“大汉的娘皮们也热情地很呢!一点也不比我们……我们西域的姑娘差,我感觉这个背影怎么长得那么像……”
邓袭手一动,我又抱紧了他,他收回了手。
我听得出来,这个声音是塔塔耳,他的性格和所有草原上的人一样的豪爽,说话直来直去。以前我听到他的声音总是觉得无比的合乎心境,可是今日我却将头埋得更深。
一声轻咳,塔塔耳的话断在嗓子中,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公子请见谅,家仆并无轻薄之意,只是地处西域,粗豪惯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这么不想见他,以前在匈奴时我总是爱缠着他玩,按理说我应该是很想见他的才是,可是自从知道他娶了王妃之后,我就再也不想见他。我以为自我走后,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再见到他,没想到一年多后,我和托稚达居然重逢在洛阳街头。
不知道如今的他是什么样子,娶了王妃后的他还会记得我吗?自我走了之后,他可抽出空来想过我一点?他还记得以前我们一起玩的日子吗?他是和谁一起来的洛阳?是他一个人来的吗?他的王妃有没有和他一起?
一瞬间有太多的疑问。
邓袭用力地搂着我,似乎是想借此告诉我,一切都有他,他的声音冰冰凉,“各位最好快些消失在我的眼前。”
“不识抬举,你……”
“嗯?”托稚达轻轻淡的一声,塔塔耳的火气立消,恭声道:“小的该死。”
“打扰了两位,我们这就走。”托稚达声音很冷淡,语声未落,已经踏足而去。
一声略显柔软的声音:“我家公子好心给公子道歉,你却这番态度,空长了一副好皮囊,言语却如此粗鲁,真是让人失望。”
邓袭猛然搂着我几转,几枚银针落地的声音,邓袭显然已经大怒,欲推开我,我赶快紧紧抱住他,低声道:“让他们走,拜托你,让他们走……”
“伊娜,你在做什么?”托稚达的声音清清淡淡,可是我已经听出他平淡语气下的怒意。
伊娜?他也随着托稚达来了洛阳?
伊娜强笑道:“这位公子的功夫很是不错呢!倒是位英雄,难怪你的脾气那么大,在下知错了,请公子见谅!”
邓家权势滔天,整个洛阳城中只怕没几个人可以出手伤邓家的人还可以这般离去,邓袭强压着心中的怒火,只从齿缝中迸了一个字:“滚!”
几声高低不平的冷哼声全都被托稚达一声淡淡的“走”字压了下来,脚步匆匆后,洛阳的街头又恢复了往常一般的静谧,夜色依旧。
阿娘说托稚达只比我大七八岁,可是我却感觉他比我大很多。他的思想比我想的更多,他的言语更让人猜不透。
邓袭轻声说:“他们已经走远了。”我缓缓从邓袭怀中出来,他静静站着,直到我静身立在他面前,他笑问:“怎么,利用完就抛弃了?”我强笑道:“多谢你。”他上下打量我一眼,摸着下巴,视线斜斜地瞅着我,坏笑着说:“这样的帮忙我很乐意,不过你也不能一句谢谢就算了,下次要有些实质些的表示。”
我低头拾起刚才掉在地上的银针,“我不是谢你的怀抱。我只是谢你不问我那么多。”
“如果你愿意告诉我,我不问你也会说,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想告诉别人的事,你可以永远不说,但如果你想告诉我,我随时乐意倾听,你一直是我认识的云莺,那个会很快乐的云莺。”邓袭蹲在地上也帮我寻找。
我心中一震,抬眼看着他,他却只是四处低头仔细查看,“这里还有一枚。”他刚要伸手拿,我立即道:“不要用手。”
从怀里掏出手绢,小心地拿起银针,细看后,确定那个人就是伊娜。看来这一年多来她过的很好,她的脾气性子依旧没有改变。她想要的追求的依旧是那个人。我却在这一路行来变了不少,我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只求快乐的我。
“一言不合就出手伤人,这上面浸了毒?”邓袭脸色铁青地盯着银针。
我低头沉默一会,缓声道:“这不是什么很厉害的毒,如果真的中了,虽没有性命之忧,但让人碰到了之后三天三夜食不下咽,吃些东西心里就很难受。”
邓袭眼中有疑惑,“没有这么无聊的男子,难道是个女子?难怪听着声音有些奇怪。”我点点头。
一路沉默,邓袭送我到冯府后欲告辞离去,我踌躇地望着他,却实难开口,他等了一会儿,见我仍是一言不发,温和地笑着说:“你放心,那个男子气度不凡,我看着他的举止谈吐也不似一般人,他们肯定不是什么普通的胡商,但我不会派人查他的身份。事情到水落实出时自然会明白。”我感激的向他行了一礼,转身要进门,他却又叫住我,柔声说:“云莺,在洛阳城中你并非孤单一人,至少还有我。”
他深邃的双眸中盛满暖意,暖意越来越深,已经溢了出来,我凝视他半晌,本来沉落的心平复了许多,用力点点头,他璀璨一笑,“好好睡一觉。”我目送他的背影远去,直到这个夜色依旧黑暗,什么都看不见之时,才转身进去。
夜已深,我却难有睡意,拥着被子,盯着闪烁的灯,只觉得烛泪滴滴,看着那个依旧是亮着的屋子,不知道此夜小五又有怎样的心事?今夜注定是个难眠夜。
托稚达为什么会来洛阳?是受了单于的旨意吗?除此之外他还有什么别的目的?如今匈奴已经分为南匈奴和北匈奴,他更倾向于哪一边?在那灯火阑珊处,我竟然再次看到托稚达的身影。窗外的风吹的烛影摇曳,托稚达的身影随着飘忽的烛影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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