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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芳树无人花自落(三)
二月二十七日,亥时,落花苑,水上凉亭。
这座水上凉亭位于落花苑正中央的莲花池中心,处于几条长廊的交汇点。落花苑中的长廊两边皆是栏杆长凳,供游人休息赏景。
古琴音,即天地之音,松沉旷远,安静悠长。这里的“静”有两层意义,一是抚琴需要安静的环境,二是抚琴更需安静的心境。
若久恒故意把合奏之时定在夜晚亥时的落花苑,就是为了给彼此一个安静的环境和一个安静的心情。
凌宵羽坐到亭中的圆凳上,伸出玉指捋过丝丝琴弦,嘴角含笑,好似在与一位老友说“好久不见啊,你这段日子过得好吗?”
林彧萱从没见过凌宵羽弹琴,也不知道他会弹琴。一来没有时间,二来没有心情,总之是没有机会。此时此刻,她可得好好睁大眼睛看看,阿林是如何弹琴的。
若久恒也坐在周围的长凳上,握着陨笛抱着胸,靠着一颗柱子闭目养神,他好像也在等。
只见凌宵羽深呼吸了一下,镇定片刻,抬手试了几个音,继而给古琴调了调音,等到七根弦的琴音全部调好后,闭眼冥思了片刻,忽然睁眼看了一眼林彧萱,把林彧萱吓了一跳,心想你看我做什么?有我什么事吗?
不过他只盯着她看了一小会,便抬手在那九霄环佩琴上拨出了第一个音符。接着,个个音符随着他的手指缓缓逸出,只弹了几个音,林彧萱便一下子愣住了——
虽然她不懂音律,可是她还是听出来阿林弹的是她刚才随意乱拨弄的那几个根本不成曲调的片段,只是这一小段曲调在被阿林添上后面几个音符后便变成了一首悠扬的曲子。
林彧萱只觉得,这首曲子仿佛是在讲述一个故事——一个邻家小伙看上了一位年轻的姑娘,心生爱慕,眠思梦想,寤寐思服,辗转反侧,终于受不住内心的煎熬,向姑娘表白了心迹。
可是姑娘当时并未给他答复,于是他比之前更加焦躁不安,茶饭不思,直到姑娘向他表示愿意与他结成连理,白头偕老。小伙子心愿达成,欣喜不已,终于抱得美人归,和那位年轻的姑娘从此过着幸福美满的生活。
阿林不仅把林彧萱随意乱弹的那个片段当做主调,还依据“起承转合”的规律,给它配上了妙不可人的前奏和扣人心弦、引人遐想的尾声,更是将它作为主旋律,反复吟唱,只是改编后半段的音调,不断地把整首曲子的意境和情感推向高/潮。
若久恒也通过他的琴音体会到了他的所思所想,他精通音律,自然是以专业的角度来听这首曲子。除此之外,还听到凌宵羽指下的散音松沉旷远,泛音清冷入仙,按音如同天籁。手指下的吟猱抑按,余韵悠长,时如人语,娓娓道来,时如心绪,缥缈无常。
一曲终了,林彧萱的魂魄好似飞到了天外,直到凌宵羽晃了晃她的身子,她才回过神来。她长这么大从来都没有听过这么好听的曲子,况且这首曲子的主调竟然还是她随手乱弹的。她望着眼前的凌宵羽,有那么一瞬间她十分怀疑这还是那个在平安客栈的厨房伙计吗?
看见林彧萱那副呆愣呆愣的样子,凌宵羽扑哧一下笑了,拍了拍她的脸,道:“怎么了你?傻了啊?”
林彧萱还未来得及答话,若久恒便从不远处的长凳上站了起来,道:“表哥的琴艺出神入化,小弟一时技痒,也来献献丑吧。”
林彧萱只得闭了嘴巴,只是看了一眼凌宵羽,乖乖坐着等着若久恒吹笛子。
若久恒一开始吹奏,林彧萱便觉得这笛音好似在哪里听过,可是仔细想又想不起来。刚听一会,又瞪大了眼睛。
原来若久恒也以她刚才弹的片段作为了主旋律,后又加入了一些自己的创作。只是整首曲子的情感色彩与凌宵羽的大为不同,他似乎更多的是在抒发一种寂寥伤怀、悲愁无助的心境,好似一位老者,在讲述那些沧海桑田的故事,那些不为人知的过往曾经。
琴音悠长,笛音悠远。不同的乐器,不同的人,不同的心境,虽然主旋律相同,但是演奏出来的却是两首完全不同的乐曲,在场所有的人都被这两位登峰造极、炉火纯青、出神入化的技艺折服了,听完这两首天籁之音,只怕死而无憾了。
一曲终了,忽然听得有女子哭泣的声音,大家互相一看,原来是林彧萱身后的婢女雪妍。见大家都看向她,她连忙擦了擦脸上的泪珠,道:“扰了圣听了,奴婢只是听见十太子殿下的笛音,太感人了,竟一时忍不住哭了出来,请夫人责罚。”
她是林彧萱的人,自然打骂皆是听从她的吩咐,林彧萱心想,这有什么的,这还要责罚吗?便道:“不用了,这种事人之常情嘛,要怪也只能怪十太子的技艺太高超了。”
听见这话若久恒倒是无语了,难道技艺高超还有错吗?这位表嫂的思想真是不可以常理推断。
谁知凌宵羽忽然插了话,只听他道:“阿恒,对于一些小事,不妨听之任之。你越关注它,便越会被它束缚。”
听见这话,若久恒心中更是引凌宵羽为知己,情不自已的上前几步,用右手抚上了凌宵羽的肩膀,道:“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接着对他身后不远处的太监子和道,“把金华酒端上来。”
凌宵羽记得曾经有一本书里写道:“金华酒,有绍兴之清,无其涩:有女贞之甜,无其俗,并以陈者为佳,盖金华一路,水清之故也。”不想今日便能尝到这金华酒了,看来若久恒有备而来。
须臾,小太监便端上来一个小巧的酒壶和两个小巧的白玉酒杯,一一斟满,退了下去。
若久恒拿起一个酒杯,道:“来!”
凌宵羽也拿起酒杯,二人举杯,同时仰脖,一饮而尽。
“这两首曲子这么好听,可要给它们取个什么样的名字呢?”雪妍突然开口道。
结果一石激起千层浪,在座的几位都暗自低头揣摩给这两首曲子起个名字,凌宵羽淡淡的道:“我那首叫做《羽萱曲》吧。”
听见凌宵羽取的名字,林彧萱一时羞红了脸,意识到他把自己的名字放在里头,林彧萱忙握住他放在桌上的手,道:“不可以,怎么可以把我的名字放在里头呢?再换一个!”
凌宵羽反握住她,道:“为什么要换?就这么定了,”又看向若久恒,道,“该你了。”
若久恒这下犯了难,他俩作的曲子都是以林彧萱弹的片段为主调的,凌宵羽取她的名字自然不在话下,可是自己若是也取她的名字,只怕在外人看来会有些暧昧,索性把这个烫手山芋推掉,道:“小弟愚昧,不太会取名字。”
其实若久恒刚才开始吹的时候,凌宵羽就想到了,不过他还是更多的认为表弟只是在和自己拼技艺,不可能对阿萱有任何情愫,毕竟他们才相识两天,就算有过昨晚的偶遇,阿萱也尽数忘得干净了,而表弟一直自命清高、孤芳自傲,应该不会像他一样会对一个民间丫头感兴趣,不过还是决定试探一下,正好雪妍提了这个由头,正好合了他的心意。
看向雪妍,见她刚给林彧萱斟完茶,低头垂手在一旁立着。心想不如试探一下这个雪妍,便道:“既然这个提议是雪妍提的,不如就让雪妍来起名字吧!”
雪妍一听,顿时诧异的抬头望向凌宵羽,显然是被他这个提议惊到了。
不知为何,凌宵羽觉得她和自己眼神相对的时候,竟像是千言万语竟不知从何说起的惆怅,愈发觉得这个雪妍有故事。
只见雪妍转身面对着他,低头道:“十太子的那首曲子不妨叫做‘孤情莫’。”
“孤情莫?”若久恒思索片刻,嘴角渐渐有了笑意,道,“好名字,雪妍可曾读过书?”
雪妍想也没想便答道:“儿时家境尚可,也识得几个字。”
凌宵羽暗暗记下,道:“那就叫这个名字吧!正好合你的心情,不是吗?”
若久恒粲然一笑,又冲着雪妍点了点头,命太监斟酒。
意识到当着女眷的面,若久恒不好意思表达自己的心情,又看到阿萱眼巴巴的看着他们喝酒,也怕她这个“一沾倒”忍不住抢他的酒杯,便对她说:“你先回去吧,我稍后就走。”
林彧萱仿佛也看穿了他的心思,瞪了一眼若久恒,悻悻然带着几个宫女回了青鸾殿。
果然,若久恒与凌宵羽连饮了三杯之后,道:“羽兄,前年秋天,就在这,你说你不会早成亲的,怎么……”
凌宵羽知道他指的是林彧萱,喝了一口酒之后道:“世事难料啊,我也不知道在那半年之后,就遇到了她,”说罢也摇着头嘿嘿笑了两声,哀叹世事无常。
接着道:“或许等你遇到那个中意的女子,你便迫不及待的和她成亲,让她成为自己的女人。我曾以为那周幽王为博褒姒一笑,竟烽火戏诸侯实属荒谬至极,却不曾想等我真正爱上一个女子时,竟也体会到了那周幽王的心情。”
若久恒安静的听完这一切,只是一口口的往口里灌酒。他八岁时母亲因病去世,自那以后也关上了自己的心门,从未想过去尝试爱情,固执的待在自己的内心世界里,以为不去爱就不会受到伤害,可是现在依表哥的说法,似乎他再关上心门的时候,他也失去了一些东西。
两个人怀着不同心情喝酒,不多时,一小坛的酒便被他俩喝光了。不过二人酒量和酒品都极好,喝完酒也和平时无异。
见酒喝完了,凌宵羽起身道:“我先回去了,你也快些回去吧!”
忽听若久恒道:“表哥,爱一个人,是何感觉?”
凌宵羽思忖片刻,只能道:“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说完便离去了。几个太监小心翼翼的包好他的琴,向若久恒行了一礼,搬起九霄环佩琴便向凤羽宫行去了。
话分两头,却说林彧萱悻悻然回到青鸾殿之后,殿中的宫女便伺候她睡前沐浴。调好水温后,脱下所有衣物,纤纤玉足踏入盛满桂花的浴盆中,随着她的进入,水慢慢的没过了她一寸寸的肌肤,停在了她锁骨下一寸的位置。
若水和雪妍拿着加了香料的猪苓给她洗头发,蝉儿和另一个宫女用丝瓜瓤给她搓澡,这么多人给她洗澡果然洗得快,不一会便洗完了,本来还想多泡一会,可是又抵不住困意,只得从水中起身。
擦干身子,穿上轻柔的纯棉中衣,便吩咐宫女们退下,自己躺到了内室的床上。将将要睡着的时候,感觉有一条粗壮有力的臂膀揽过自己的腰身,酒气渐渐笼罩了自己,恍然间好像还听见他在自己耳边轻声道:“我也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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