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猜

　　江明市的天气持续了多少天三十八度的高温，冉培的感冒好像就缠绵了多少天，气温还没有下降的势头，他感冒的症状似乎开始好转了。他昨晚上吃了药睡了个好觉，今天心情着实不错，早上一路哼着楚吕的手机铃声的调调走进公司。他抬腕看表，还差十五分钟九点，办公区过分安静了，平常这时候聊天的、泡咖啡的、洗水杯的、照镜子的、化妆的，现在都端坐在办公位上，老老实实地盯着电脑。气氛中这点罕有的老实却夹杂着一丝惴惴的躁动。饮水机正对着座位的小姑娘还没有来，她平常是到得最早的一个。
　　他推开门总经理办公室的门，最先看到的是调研部的□□，图书管理学毕业，他对她印象颇深，一是因为她的专业，另外就是她每天是到公司最早的那一个。她旁边靠后一点是一身灰色西服、头发梳了个大背头的副总彭凯。
　　冉培站定、挑眉，声音因为鼻塞有些嗡，不及往常干脆，问：“彭副总这么早等着，有事儿？”
　　彭凯还是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笑起来比不笑还要阴森，他朝□□偏头示意。
　　□□瑟缩一下，全公司里她最怵阴惨惨的彭副总，今天却不幸被抓来做马前卒。她小声地叫了声：“冉总，今天的新闻。”随即递出手上的报纸。
　　冉培这才注意到她手上带了张报纸，是一张，而不是一份。
　　金石晚报，社会专题：是药品告急还是良知拉响警报？
　　冉培并没有急着看，他拿着报纸走到办公桌后面宽大的老板椅上坐下，示意彭凯也坐。他快速地浏览了占了大半个版面的报道，从一句句“记者走访”“知情人士披露”中抓住了新闻的内容。背后这只操纵的手，已经迫不及待亮出利爪了。
　　“视角新颖，文笔细腻，从半大的孩子身上入手，戳人泪点，逐次推进，语言中肯，材料详实，图文并茂。写得不错，出书的话应该会大卖。”冉培将头抬起来，报纸搁到一边，不惊不怒地说。
　　彭凯眼一睁，复又笑着对已然战战兢兢的□□说：“看不出来我们老总还有当评论员的潜力啊。”然后挥挥手让□□出去了。
　　郑秘书进来给冉培送来一杯绿茶，同时在彭凯面前放了一杯咖啡。
　　办公室的玻璃门再一次合拢，彭凯极力掩饰却还是泄露出尚未包裹好的幸灾乐祸，说：“冉总打算在董事会和股东大会的时候也这么交待？”
　　前年冉培力挺白舒非，借助李律的关系让白舒非顺利进了三医，之后一路主打，白舒非销量走高，利润猛涨。这时候冉培建议减少白舒非的产量，提高价格，彭凯一党却力主白舒非趁着势头走量进医保，两派分歧，表决结果，冉培险胜。事实证明，冉培这一步走得绝妙，两年中白舒非价格直线攀升，公司利润大增，股东分红也上去了，自然冉派的人更多，冉培也算春风得意。
　　彭凯却没有那么轻松了，他手下研发部推出的几款新药，销量不差，不愠不火，远远及不上白舒非的锋芒。他比冉培大十几岁，屈居他之下是憋了一口气的，一直蛰伏寻找机会，只等给冉培临面一击。这个机会现在他等到了。
　　冉培没有放过一丁点彭凯面上的变化，他那一丝丝激愤与跃跃欲试他全都收进眼里。心里冷笑一声，姿态更加轻松了，反问：“彭副总说说该怎么办？”
　　彭凯没想到冉培会倒过来问他，愣了一秒，说：“现在当然是要启动危机公关，召开记者会，替公司证明，挽回声誉，堵住舆论之口。”
　　冉培方才还一派温和的脸瞬间变色，言词犀利：“那就让彭总手下的公关部马上拿出方案，解决不妥，股东也不会愿意花钱养一群废物！”
　　彭凯双颊紧绷，目光如霾，手上拳头握起，还是点头答应。
　　冉培又将报纸拿回手上，语气温和下来，说：“我还有一个疑惑，”他金边眼镜下的双眼写满不解，“公司这些机密数据和财务信息是怎么到‘知情人士’手里的？难不成我们初阳有内鬼？”初阳不是上市公司，并没有对公众披露的义务，那么，只有一个可能，这个知情人士就出在公司内部，或者，就在他的面前也说不定。
　　彭凯道行不错，并没有表现出不自然，皱眉附和道：“不排除这个可能，不过现在最关键的是度过眼前这一关。”无论能否妥善处理，冉培在董事会的威信就要重新考量了，这无疑会给冉培连任带来冲击。
　　冉培表示赞同，说：“这件事就交给彭副总了，您资历深，您办事我放心。”
　　彭凯离开，冉培把郑秘书叫进来，交待：“电话不要接进来，有人来访就说我出去了。”
　　他将转椅掉了个头，面对着办公桌后面大幅的落地窗，拉开百叶窗。
　　他最喜欢十点过钟的太阳，热辣，充满活力，同样具备炙烤的威力。下午三点的日光，同样辣，却多了一分行将就木的歹毒，放手一搏留下痕迹，最终逃不过沉于西山命运。
　　几年前初阳总部搬到了江明市新建的金融中心，三十二层的高楼，他们在二十九层。从他的位置看出去，远至天际是白雾茫茫的江面，近处一栋栋钢筋水泥棱角毕露的写字楼冷漠地耸立，一幅幅巨大的电子屏幕不分白天昼夜地转换着画面，宣扬着推陈出新的理念，撩动着看客蠢蠢欲动的消费欲。
　　他站起来，往下俯视，他没有那不可理喻的恐高症，站得越高反而越自在，下面的一切都变得那么微小。他眯起眼睛，十分享受这种高处俯瞰的感觉，像是君临天下，对，初阳就是他的帝国。
　　冉培嘴角划过一丝嘲讽，无论是不是彭凯做的手脚，他都注定要失望了。他有能力，有资历，有人脉，但他却没有抓住最关键的一点，要在董事会站稳，重要的是股东的支持，股东不是慈善家，他们才不会在乎你推什么产品，用什么手段，年终分进他们口袋的红利越多越好，相对于那些要福利要保障要休假要涨工资的员工们，他们要求简单得多，就两个字，利益。既然要利益，那就给他利益。谁满足了他们最大的利益他们就支持谁，管你是冉培还是彭凯。
　　他并不担心彭凯，彭凯就像下午三四点钟的太阳，即便破釜沉舟，也只是落幕前的最后一次发力，不足为惧。他真正看不透的是彭凯后面的那只手，主人会是谁呢？那只手看似揭开了很多，真正揪住的只有三医和初阳。三医和初阳背后呢，他，李律，李律的父亲卫生局局长。这一系列的报道显然不单单为了擦亮公众的眼睛、唤起商家的良心，更不可能只为了报刊的销量。又是一场利益的博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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