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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愿望
第二天楚吕起了个大清早,五点过就爬出被窝,六月底天亮得早,外面已经白透了,还没见阳光,静悄悄地透着几分凉意。冉培很不幸被她吵醒,看了表,将头埋进枕头里,嘟囔着:“这么早上班,赶紧辞了。”完全忘记昨晚上只差能感动天下女人的念头,唯一一点清醒的意思想的却是与其在外面被别人剥削,不如搁家里被他剥削。
轻纺镇在江明市东南方向,六七十年代有几家大的纺织厂转着机器,也富饶过一阵子,随着纺织厂一间间倒闭,镇上的人没了营生,就这么凋零下来,有一年还上了全国贫困镇榜单前十。这次要采访的家庭是在镇里做烧饼生意的。
楚吕和狮王李一行抵达轻纺镇时,九点刚过,正巧是赶集的日子,虽收得七七八八了,还能瞧出先前的闹景。
小镇不大,从东边到西边开车就十五分钟,跟镇上的打听了仇顺民家的烧饼店,绕过几家榨花生油的铺子,很容易便找到,说是烧饼店,不如说是烧饼摊更恰当。仇顺民的家,也只是摊子后面两间瓦房。
仇顺民看楚吕一行人过来,并不惊奇,显然事前已经打过招呼了,他面上很麻木,领着他们进家门,开口第一句便是:“这能帮到俺娃?”眼神里却见不到几分希冀。
狮王李没有答话,楚吕不忍心地别过头。这几天见多了这样的家庭,最残忍的莫过于给了他们希望又让希望落空吧。楚吕不知道中间传话牵线的人是怎么跟仇顺民说的,一篇感人的新闻或许是有些煽动力,然而这个世界上每天都发生着这样那样的惨事,每一天都有数不清的人需要社会的救助,那些眼泪将人们的泪腺侵泡得愈发坚强,那些呼号将人们的心肺打磨得更加坚硬,尤其是在前些年某美美过后,红色的十字架都成了人们心中一个血淋淋的红字。更勿论社会版上豆腐块的的一个版面、寥寥几个文字,真的能够感召都市中一颗颗敏感猜疑的心吗?
客厅里没几件家具,最光亮的就是一台旧式长虹电视机,八个频道八个按键;屋子最里面有一张饭桌,围着三张木凳;贴着墙边一张木床,上面铺着一张牡丹花图案的老式床单,还算干净,楚吕七八岁时候在刘老师的床上见过,在之后就很少见着了。
仇顺民的儿子仇远奇坐在客厅的木桌子前吃早点,半碗豆浆还有半个吃剩的鸡蛋摆在油腻腻的桌面上。小远奇看见家里有人来了,一双滴溜溜的黑眼珠子瞬也不瞬地盯着楚吕他们,一会儿又将目光好奇地转向仇顺民。
仇顺民没有跟八岁的仇远奇介绍楚吕他们,也没有教小远奇叫人,只说孩子他妈去娘家借钱去了,起来还没来得及烧开水。
八岁的小远奇看上去只有五六岁的孩子那么高,光着个脑袋,穿着一身秋衣秋裤,洗得发白了看不大出本来的颜色。孩子好动,没坐两分钟就说要玩小手枪,仇顺民让他把鸡蛋吃完,就进里屋拿出玩具手枪给小远奇。小远奇欢呼一声,小手举着枪,指着仇顺民,喝道:“举起手来,我是警察!”仇顺民没有配合,只让孩子到边上玩。
仇顺民整个人有些木讷,既不主动和楚吕他们说话,也很少和儿子互动,给人一种奇怪的距离感,并不令人十分自在,就连见多识广的狮王李也嗝了几分钟屁才开始找话说。后来楚吕想,这或许就是心如死灰的人才有的绝望吧。
“要不我们还是去外面聊吧,不用摆摊吗?”狮王李问,楚吕十分怀疑,狮王李关心的并不是仇顺民的烧饼生意,只是呆在这黑黢黢的瓦房里憋屈的。
“不摆了。”仇顺民眼睛都没眨一下说。
打开了话头,狮王李便顺理成章地问开了。仇顺民两口子,为了给孩子治病掏空了家底,本来还有三间瓦房,都抵给了别人换了药钱,这还不够,又借了许多外账,实在是山穷水尽了。他们和前面几个受访者一样,都用过白舒非的免费试用装,也都在后面飙升的价格下放弃了用药。只是仇顺民说的平铺直叙,逻辑上也有些凌乱,不如前几个有感染力。这么一个木讷的小镇乡民,或许他至今也没能弄明白这免费的药怎么就突然吃不起了呢。
狮王李程式化地问道仇顺民接下来的打算,是否还要带小远奇继续求医,仇顺民一直呆愣愣的眼神才出现一丝触动,他目光转向门口摆弄玩具枪的小远奇,僵硬的面上露出爱怜和不舍,叹口气,说:“不治了,这娃啥好玩的好吃的都没捞上过,等他妈借来钱,带他再进城,坐一趟出租,吃回肯德基,娃以前没坐过也没吃过,想得慌,俺们就随他一回愿。”
楚吕心猛地一酸,像被一只手狠狠地掐住了,疼得她想弯腰。她别过头去不敢再看这对苦命而贫穷的父子,眼泪一下子模糊了视线。
坐一趟出租,吃回肯德基,就是这个八岁孩子久久没能实现的愿望,或许这将成为他短短的生命中最后一个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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