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猜

　　没等林少永回答，赵维一巴掌拍身旁傻了眼的女人头上，恨铁不成钢地骂道：“你给老娘闭嘴！”又以川剧变脸的速度报以林少永抱歉的笑容，在楚吕看来怎么都像装处女的逼，事实上，赵维是个装逼的处女。只听赵维说：“别理她，她没带脑子出来。”
　　林少永宽容一笑：“没关系，她这样挺好。”
　　楚吕抚额称叹，这孩子身心变化都快赶上祖国改革开放了，咱祖国好歹三十年才日新月异，他这才几年，这还是那个不敢和姑娘说话的小清新吗？
　　然而，猝不及防地她却感动了。扛着马桶圈上班，点头哈腰端茶送水，和冉培唇枪舌战不欢而散，路上不慎踩到了狗粑粑，一天的阴霾都在这一句不带阿谀无心奉承的“她这样挺好”中消散殆尽了。这世上还有这么一个人对她说“这样很好”，却是个七八年没有见面关系稀薄的同学，而她爱的男人却只是皱眉：“你能别这样吗？”她身边形形色色来来去去的人，亲近的、平淡的，总多多少少试图劝服她该勇敢，要独立，稳重一点，发奋一些，从没有人给她此刻的震颤，这一刻，她想，即便只是清水之交的客气话，她仍然感激。
　　在这个各自繁忙的都市里，情侣分手可以拔刀相向，夫妻离婚财产纠纷，各色报纸上每天都有刊登断绝亲子关系的声明，没有一种关系绝对牢靠。这么一个即使街上擦面而过也不会记起的同学，他没有用“心水”“长草”这些网络高频词汇，只是最朴素的句子带来了最踏实的感动。
　　此时的楚吕，眼里散落着零星的脆弱、哀伤，还有释怀。林少永和赵维都不可以发现，这只是属于她一个人。
　　当然，如果没有赵维这个大嘴巴，她估计还能酝酿出几滴45度角的眼泪。
　　“她刚刚说你是无锡灌汤包，这还叫好！”赵维身体力行完美诠释了“朋友是用来出卖的”。
　　林少永照样笑嘻嘻，问我们：“你们喝什么我请客。”
　　“最贵的。”楚吕和赵维异口同声。
　　林少永认真道：“我刚进警队实习，工资没多少，可能请不起太贵的。”说罢，他不好意思地搓搓鼻子，眼里尽是抱歉和羞涩。
　　楚吕愣住，旁边的赵维也是张着个大嘴巴，显然也没有料到。
　　她们遇到的男人，爱好打肿脸充胖子，喜欢在女人面前吹牛皮，长时间以来，她们都快以为这才是纯爷们真汉子，以至于听到林少永这么淳朴的回答，楚吕那惯性的鄙夷心又发作了。这些年来的不劳而获豢养了她的惺惺作态，她向往挥金如土一掷千金，对所有囊中羞涩的青年拒以“生人勿近”的冷漠，她快活地忘记了自己本身是个穷人，穷得无法靠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的可怜人，却心安理得地用物欲的白眼俯视一个个奋斗的脊梁。
　　美少女战士，请代表月亮消灭我吧！楚吕有些痛苦地在心里呐喊。
　　赵维内心也一样翻江倒海。她膜拜地仰视着林少永，那眼神就像对着的是乾隆粉彩六方套瓶。她对瓷瓶颇为痴迷，曾一度认为该宝器能助她穿越。
　　楚吕笑道：“咱们就喝啤的，都是穷人不干那洋事儿！”
　　赵维哈哈大笑，又要了两扎黑啤。
　　楚吕自我谴责的羞耻心向来不上进，半杯啤酒下肚，所有的忏悔鄙夷自我厌弃都在酒水的催化下加速分解成一个个力争上游的黄色笑话。赵维是为数不多的知道她低级趣味的人，自然也不甘落后，迎头直上，针锋相对。楚吕一个嫩黄的，她一个蛋黄的，楚吕一个橙黄的，她一个土黄的，楚吕一个橘黄，最后她直接一个屎黄的将楚吕击倒在阵前，楚吕心不甘情不愿地摇了白旗，愤愤道：“等我回去下载个黄色笑话集锦，天涯上有一个1.2GB的！”
　　赵维抬起啤酒杯，轻轻抿一口，那装逼的劲头不知道的还以为品的拉菲，82的。她凤眉微挑，云淡风轻地说：“老子都是原创。”
　　这回楚吕心服口服了，就连说个荤段子都把握住时代精神了，焉有不胜之理？
　　这个晚上，楚吕和赵维像打了荷尔蒙一样亢奋，几杯酒下肚，不至于丑态毕出，也是真相败露，倒是难为了林少永，堂堂七尺男儿，愣是让两个女流的“男性生殖器与避孕套尺寸契合度与性生活质量的函数关系”烧红了脸。
　　赵维一向收放自如，擅于跑偏话题，也擅于抓回重点，显然她并没有忘记自己给楚吕找男人的使命，就在她以一句“长和宽一个都不能少”结束了这一场关系人类繁衍与女性幸福的生殖学讨论的时候，立刻直奔今日主题。如果前面这一长短都是铺垫的话，不得不说真是一个色彩感颇为绚烂的开场白。
　　“林警官有没有女朋友？”赵维掐着嗓子诱导。
　　“还没有，警校女生少。”林少永顿了一下，显然没赶上赵维跳跃的速度。
　　“以前有没有，幼儿园小学初高中？”赵维眼睛一亮，追问。
　　林少永犹豫了一下，斟酌着说：“没有恋爱过。”
　　这一个停顿怎么逃得过火眼晶晶赵维雪亮的四只眼，她立刻追加一句：“没有恋爱，是有暗恋咯？”
　　作为旁观者的楚吕也替林少永捏把汗，他好好一人民警察是怎么在茫茫人海与赵维致命重逢的？好一出活生生的角色颠倒，他是那个被苏格拉底的贼，赵维是那个见缝插针的阿sir。
　　林少永看楚吕一眼，说：“有一个。”
　　“嗯，”赵维若有所思，评估一番，“只有暗恋还好，虽然缺乏一定实战经验，但总好过有一段从幼儿园就开始的刻骨铭心。”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赵维必定是有过什么谈婚论嫁却被初恋杀了个回马枪的悲情遭遇，却不知道她这些恋爱经验均来自各大言情原创网站。
　　“喝酒喝酒。”楚吕强烈预感赵维会将丘比特的小金箭对象她，连忙打岔，果不其然，只听赵维说道：“要不你考虑考虑楚吕，名校毕业，身高一七零，胸小不下垂，中部沿江户口，没有堕胎史……”
　　“赵维！”楚吕警告地打断她，她这种不加坠饰的推销她不反对，但是这句式这内容有剽窃某个网络红人的嫌疑，她不希望成为侵权法上响当当的一笔。
　　“那个，”林少永犹豫地看着楚吕，略带小心地问：“你和冉培还在一起吗？”
　　楚吕如遭电击，他怎么知道！她第一时间向投去赵维如利剑般讨伐的目光。赵维头摇得似拨浪鼓，连忙撇清：“别看我，不是我说的。”
　　那么……
　　“以前看见过他去你家。”林少永主动坦白。
　　她松口气，还好不是听某某说是某某听某某某说的，某某某又是从某某某某那儿听来的。她承认她是当了婊子又想立牌坊，确实没有做人茶余饭后鱼肉的节操。
　　“还在一起。”楚吕忽视赵维发电报一般的挤眉弄眼，坦白地说。
　　林少永是个老实男人，短短几个小时，他没有说多少话，没有费尽心思显摆幽默感，但他给人留下的印象确是好的，朴实不浮夸。可是，老实这个词在这个“男人不坏女人不爱”的时代里，再不是炙手可热的褒义词，是挑来捡去实在找不到溢美之词又不想太过违心而选择的安全词汇，代表着中庸、平凡、乏善可陈。女人大多不愿意亲朋好友评价自己的伴侣时仅仅用一个保守的“老实”寥做敷衍。
　　作为一个《红楼梦》只看第六回，一度笃信济慈和雪莱是与哈根达斯旗鼓相当的冰激凌品牌的资深俗女而言，老实的男人同样不受欢迎。从小就在《新蕾》《南风》饶雪漫安妮宝贝郭四娘以及近期大批量穿越文学的灌溉洗礼下，可想而知，她的理想型定是一名腹黑，并且必然是一个精明狡猾英俊多金温润儒雅心狠手辣的腹黑，虽然她也知道侥幸在三维空间幸存这样一名腹黑，多半人格分裂，不过这年头，人格分裂也是个性的一种。不怕多重人格，就怕没人格。
　　林少永好，但是不适合她，因为她的虚荣和不切实际。还有一种可能，她不愿承认，那就是她对冉培还有爱。
　　楚吕话已经说死，赵维也不好当着林少永刺她，只用她崭新的十厘米的高跟鞋在桌下狠狠地碾在楚吕的大脚趾上，一面若无其事地招呼林少永喝酒。
　　当然，赵维也不是那么容易妥协的，散场回家时，她硬是将楚吕和林少永塞进了同一辆出租，还殷切嘱咐他务必送楚吕回家。
　　赵维自以为临门一脚千里姻缘一线牵的安排，楚吕相当恼火，她相信，林少永送她到家以后会更恼火。冉培的别墅位于城东开发区，就快靠上城乡结合部了，从这里打车回去怎么也要一百往上，林少永再打个车回来，这费用都够搭个春秋航空飞邻市了。她有些可惜地看着林少永，估计这一趟下去，再怎么老实的男人也不想和她们来往了，好不容易有个干公安的同学……
　　轰轰烈烈地闹了一场，最后还要自己灰溜溜地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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