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浦晨曦

　　“奴婢给八阿哥请安。”我跪在地上，低着头。没想到一出十六的寝殿，就遇见了这位下场不太好的八阿哥，他道：“免了，起来吧！”我起了身，行动迅速地退到一侧，给这位八阿哥让路。他走了几步，然后叫住旁边站在的太监：“何玉柱”。何玉柱答道：“奴才在。”“你先去看看十五弟，十六弟，起来了没！”“奴才遵命。”一旁的何玉柱连忙答应着，转身快步前去。
　　这位八阿哥走的这条路摆明了是要去看十五和十六，何必让那个什么何玉柱再跑一躺，多此一举。所以说明了他是对我这位小小的宫女有话要说，又不想别人听见所以就支开身边的人。我在心里默想着，表面上不动声色。
　　接着是长久的沉默与沉默。
　　终于，他开口了：“你叫云裳是吧！”不是疑问句，摆明了是肯定句。我小声答道：“奴婢正是。”他道：“你现在应该在苏麻麽麽那里当差吧！”我弯了弯眼梢，嘴角形成一个弧度，点了点头，没有了答语。接下来应该问关键性问题了。出乎意料，接下来他就什么也没问了，合了合眼，扬扬手，示意我可以离开了。看来这位八阿哥胤禩比我想像中厉害！
　　经过两个时辰的转弯，我终于回到了水月居。复雪见到了我，忙问：“云裳，你跑哪儿去了，一大早就不见你。”我弯了弯嘴角道：“昨晚去看烟花，后来迷路了，在一个宫墙角下呆了一晚，今早才找着回来的。”“啊！是吗？我还以为你是早上出去的。”复雪自嘲地笑了笑。
　　我也没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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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时山水诗》
　　莺啼岸柳弄春晴夜月明，
　　香莲碧水动风凉夏日长，
　　秋江楚雁宿沙洲浅水流，
　　红炉透炭炙寒风御隆冬。
　　这首十字回文诗，每句来回复读，可成一首七言绝句。四首绝句，也描绘四时景色。
　　春景诗
　　莺啼岸柳弄春晴，柳弄春晴夜月明。
　　明月夜晴春弄柳，晴春弄柳岸啼莺。
　　夏景诗
　　香莲碧水动风凉，水动风凉夏日长。
　　长日夏凉风动水，凉风动水碧莲香。
　　秋景诗
　　秋江楚雁宿沙洲，雁宿沙洲浅水流。
　　流水浅洲沙宿雁，洲沙宿雁楚江秋。
　　冬景诗
　　红炉透炭炙寒风，炭炙寒风御隆冬。
　　冬隆御风寒炙炭，风寒炙炭透炉红。
　　我把诗工工整整地娟写好，没想到我现在居然迷恋上“回文诗”这种文字游戏了。每一句诗来回复写，就可以组成一首七言绝句。日子无聊，也只有这种游戏可以打发时间了。
　　苏麻拉姑生病了，大家都很着急，可是苏麻拉姑坚持不肯请太医，说是天命，好不好就由天了。我虽然不是这样想的，但是也没多说写些什么，对于她来说，死了就如同解脱，活着就继续受罪。
　　而我希望她能快乐就好。所以就由她了吧！
　　复雪与燕茗叫着大家一起去劝劝苏麻拉姑，我没去。苏麻拉姑病重了，大家都有些怨我，好像就是因为我不去劝，所以苏麻拉姑才病重似的。就连复雪都不太理我了。
　　我起了身，看看天色，尚早。觉得有些饿了，便出了房间，想到厨房找点东西吃。厨房一直是由小莲管着的，小莲去了后，新来了一位替小莲的，叫做燕子。那丫头是汉军八旗中正红旗出生的，挺老实的。汉军八旗是一年一次选，不像满八旗三年一次选，满八旗选进来命好了还可以当个主子，差一点也可以跟着阿哥贝勒做小妾。而汉军八旗选进宫就是专门做奴才的。燕子人长得小巧玲珑，只是她名字不怎么惹我喜欢。一想到她的名字，总是鬼使神差地想到《还珠格格》去了。
　　一进门，便没有看见燕子，灶上还煮着给苏麻拉姑的苦茶。她去哪了？我寻思着，看着厨房的后门虚掩着，我便走了过去。轻轻地打开门，果然燕子就蹲坐在后门边的一阶台阶上。小小的身子，小小的脑袋，燕子背对着我，不知道我在后面。
　　燕子抹着眼泪，手执一块黑色的石子，石子光滑透顶，黑中还透着丝丝亮光，石子的顶部被一跟红色丝线穿了起来。看起来应该是条项链什么的。燕子摸了摸黑色石子，口中有些哽咽道：“娘，我好想你，真的真的好想你。去年的今天你还煮了红鸡蛋和长寿面陪着我一起渡过，可是今年却是我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娘，我想你！”红鸡蛋？原来今天是燕子的生日。生日？我不经想了想，我也都好久都没过生日了。久到我的生日是几号都有些记不清了。
　　我轻轻地合上了门，出了厨房。
　　我记得我十岁妈妈死了之后，就没过过生日了。因为十岁生日那年，妈妈为了给我赶回来过生日，出了车祸。从此以后爸爸就不知道怎样对我。我是他和妈妈的宝，应该爱我。但是又是我的生日害死了妈妈，所以应该恨我。爱和恨他都做不到，所以他只有无视我，无视我的存在，天天醺酒，日日买醉。
　　我的生日也就是妈妈的忌日。
　　所以我永远也不要再过生日了！
　　我回到房间，关上房门，哽咽了一声，顺着房门滑了下来，瘫坐在地上。曾经我以为我不会再羡慕，不会再痛哭。但是，但是现在？
　　门外的脚步声，由远至近，在门口停了下来，咚咚敲门。我微有些哽咽地问：“是谁？”“是我，复雪。”复雪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这个时候，复雪不是应该在照顾苏麻拉姑的吗？怎么来找我，来不及多想，我接着问：“有什么事吗？”复雪答道：“苏麻姑姑想见你。”苏麻？她想见我？我道：“你在门口等一下，我马上就来。”外面没了答语。
　　我起身，看看水盆里干干净净的，里面没有水，便从茶壶里倒了一些清水出来，泼在自己脸上，然后再拿了条娟帕出来，仔细地把脸上的水擦干。
　　呼出一口气，走到门口，打开门，眼前是多日未见的复雪，她的样子略带憔悴，肯定连日来都辛苦无比。她见到我出来，死灰的眼睛里发出一瞬间的亮光。我对她点点头，她微笑着接受了。
　　路上，我一边走一边数着小石子，复雪在我旁边隐默不语，终于长时间的沉默后，复雪缓缓开口了：“云裳，等会你见到苏麻姑姑的时候，你帮着劝劝她行吗？苏麻姑姑的病情越来越严重了，今早还咳了血，大家想去请太医，可姑姑就是不肯，我真怕姑姑熬不了多久了。”说着眼眶里闪烁着泪光，看着她这样子，我也不好拒绝，开口道：“如果可以的话，我尽力而为。”“谢谢你，云裳。”复雪道。
　　“到了，姑姑说过的，你一个人进去就行了。我先去厨房看看姑姑的苦茶熬好了没。”说着复雪带着略带担忧的眼神离开了。我站在门前，突然很不想敲门走进去，我静静地站立在空地上，不知如何，进一步，我必须要去接受苏麻拉姑的一切，退一步，我就可以离开，可以装做什么都不知道。
　　终于，我动了动已经站的有些麻木的的双腿，往前移了一步。
　　打开门，苏麻拉姑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跪着菩萨前面乞福，而是躺坐在冷炕上，生命的颜色已经在她身上找不出来了。见我进来，她终于缓缓一笑，道：“你还是来了。”我装作没听见，走到桌边，端起茶壶，倒了一杯水，递给苏麻拉姑。“喝点吧！润润喉。”我道，苏麻拉姑迟疑了一下，还是伸手接过了茶杯。
　　我顺势坐在炕的另一边，身边的沉重檀香味道。我看着苏麻拉姑咽下去一口水，紧接着就是一阵猛咳嗽，她用手帕捂住嘴，等着咳完后，摊开帕子看了看，复雪说的果然没错，手帕上沾染着咳出来的鲜血。我拍了拍她的背道：“何必勉强呢！”
　　苏麻拉姑没说话，还是我打开了话匣子：“你应该请太医的。”
　　苏麻拉姑问：“是复雪那丫头叫你这样说的？”我既没点头，亦没摇头，只是漠然地看着她。苏麻拉姑接着道：“请太医没用的，我自己知道自己的身体，我离大限不远了，又何必强求呢？”
　　我答：“你是怕他知道吧？”苏麻拉姑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道：“一半一半吧！”
　　我微笑着问：“另一半是你儿子吧！”
　　苏麻拉姑无奈一笑道：“你果然聪明，但生不逢时呀！结局注定悲哀。”
　　我漠然道：“无所谓。”
　　苏麻拉姑定定神，又凝神看着我，道：“我骗了你。”我动动嘴唇，想说什么，但是又想不起来了，便等待着苏麻拉姑的下一句话。“我不是什么菲木琦，更不是什么蒙古大汗的女儿，一切的一切都是骗你的。”
　　我答道：“你骗没骗我，你回答我两个问题，我就知道了。”苏麻拉姑合上眼帘道：“说吧！”
　　我开口：“一，你恨康熙吗？二，你的儿子真的是十二阿哥吗？”“恨，是。”苏麻拉姑道。 “既然是这样，你就没有骗我。”我起身，对她说完这句话后，就转身离去。
　　又是一个天气晴朗的日子，我伸了伸懒腰。
　　“云裳。”一个苍老的声音唤着我，我转过头一看，居然是苏麻拉姑和扶着她的燕茗，我皱眉问：“姑姑，你不是生病了吗？应该是床上静养才对，怎么跑出来了？”苏麻拉姑微微有些发颤道：“身体好一些了，想出来走走晒晒太阳。燕茗，你先回去吧！我有些话想跟云裳说。” 身体好一些了？我看了看苏麻拉姑，脸色的确的要好多了，是回光返照吗？我用眼神询问苏麻拉姑，苏麻拉姑微合眼，什么都没有表示。燕茗担忧地望了我一眼，随继把苏麻拉姑扶坐在石凳上坐好，又用眼神嘱咐了我几句，再转身离开。
　　我坐在石凳的另一侧，静静地说道：“你说吧！我听着。”苏麻拉姑开口：“你是跟我同样悲哀的人。”
　　我点头道：“这我早就知道了。” 苏麻拉姑道：“我叫朱惠月，明朝后裔。”我看着她，她的眼神里充满了回忆，我相信她这次是没有骗我的。
　　“我的爹是朱三太子，你也知道我们一直为了反清复明的大业而努力。我的叔叔伯伯全部都被满清狗杀害了，我可以说是跟爱新觉罗皇家有世世代代永不变的仇恨。而我在十九岁那年偷偷潜入皇宫，想杀害康熙那个满清皇帝。出乎意料，但又在意料之中的是我被抓住了。康熙并没有杀我，他喂我吃了软筋散，把我关在一左小房子里，每天除了送饭的人之外，我只能见到他了。他，他就像一只残忍的大猫，而我就像一只小老鼠，玩弄我，等我精疲力竭的时候，又突然把我吃掉，他有魄力，而且有能力，我相信他会是一个好皇帝。但是，我还是恨他，好恨，好恨他。他说他放我回去，但是却派人跟踪我，直到把我父亲也害死了。你知道那种感觉吗？你的父亲母亲哥哥和妹妹一个一个在你面前死去，而我又无力挽回，想死也是死不掉。我终日变得痴呆，可是他却告诉我，那件事不是他做的，是他的属下自作主张。这种老掉牙的谎言他都可以说出来，我还可能信他吗？我怀孕了，我想尽一切办法想打掉胎儿，可是胎儿生命力特别顽强，怎么打也打不掉？结果生下来的个小男孩，我非常清楚得记得，当我生下孩子的那一刻，听到他哇哇大哭的声音，我什么都不后悔了。那种母亲的使命感让我忘记了一切的伤痛。还记得那时他的定嫔也怀孕了，与我差不了几日，可是一生下来却夭折了。于是他便拿我的孩儿去换，我求他，他不听，他说这样才可以使祹儿得到他应有的一切，可是他不知道，我和祹儿想要的是什么~~后面的事，你应该很清楚了吧！真正的苏麻拉姑随着孝庄太皇太后去了后，而我的身份就从二十几岁朱惠月变成七十岁的苏麻拉姑，我和苏麻拉姑之间的年龄身份差距太大了，我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方法使六宫都闭上了嘴巴，然后~~他就把我送到这里来，我并发誓，这一辈子都不踏出这儿一步了。再后来他把祹儿送来了我这儿，名义上是让苏麻拉姑照看十二阿哥，实际上是让我们母子相见，我并不感激他，因为这是他欠我的。”苏麻拉姑，不，现在应该是朱惠月，她平静地讲完她的故事。我静静地听着。
　　讲完后，朱惠月站了起来，温和地对我道：“不要走我以前的路，好好活下去好吗？”我没回答。朱惠月看了看我这样，叹了一口气，一边走一边道：“此生亦无恨，苍凉透日边。一生一世情，虽死尤天涯。”原来，原来朱惠月一直爱着康熙，一直爱着爱着就变成了恨。
　　康熙四十四年（公元1705年）苏麻拉姑逝世了，康熙怔怒，遣十二皇子日夜守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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