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的豆腐西施

　　明河村依山傍水，一条明河贯穿全村，明河上游是溅玉抛珠的大瀑布，明河下游则分流几条小溪。当地百姓引流入田，浇灌庄稼，掘井掬水，赖以生存。明河河水极其清澈，河底几近透明，明河养育了一代人，故祖先们为河命名“明河”，又改自家傍水的村庄为“明河村”。
　　明河村的民风自古淳朴，村民互助友爱，善良敦实。连着明河这带，相邻的几个村子间互通有无，百姓相亲相爱，从未发生过类似烧杀抢掠的劣行，故小山村默默无闻，却自有其乐。所谓世外桃源，怕也不过如此。

　　珣柔生意做了一天，便就深深体会了邻村百姓的亲昵往来。这种感受在隔壁向阳村的人买走了她铺子里最后一块豆腐后更深刻了。自然，生意兴隆珣柔十分乐见其成，但即使往日生意再好也不会出现眨眼售磬的局面。为何今日如此特别？
　　为何来买豆腐的绝大多数是男人？为何绝大部分都是别村的人？甚至有离此三里路远的大明村人。又为何每个男人买了豆腐都要在她珣记豆腐铺左三圈右三圈地晃悠？
　　珣柔直觉那些人不怀好意，于是抱着胳膊冷脸，像是看见了一群嗡嗡的苍蝇，这招向来百试不爽，男人们逗留了一会儿，便讪讪提着豆腐离开了。
　　生意提早做完，珣柔正准备收摊回家，却不想又来了个买豆腐的人，自然，又是别村的人。买豆腐的人见要买的豆腐卖完了，露出苦不堪言的表情，唉声叹气的时候那唇上的八字胡一抖一颤，煞是滑稽。
　　珣柔一眼就认出了那人，前些天扬言替她修厨房的那厮。珣柔不由分说，提起脚边的木棒在木板上重重一敲，八字胡登时被吓得后跌，险些一屁股坐在地上。
　　珣柔木棒的一头直指他鼻子，喝问：“你！来我这儿作甚？”
　　八字胡瞪大一双小鼠眼，哆嗦道，“自然是买、买豆腐……”
　　珣柔冷然盯着，问，“为什么要买豆腐？”
　　咦，这话问的是不是有点儿奇怪？做生意卖东西的，指着人家鼻子问为什么要来买我这东西。但遭大吓的八字胡脑筋转不过来，只得老实交代：“我我、我是受白姑娘所托。”
　　珣柔眼皮一跳，却仍不确信，问，“哪个白姑娘？”
　　八字胡想到那个飘飘如仙的美人，眼神都直了，摸着脑袋语带羞涩，痴痴道：“自然是那个要修厨房的仙子……”
　　话还没说完，耳边就“啪”地一声，八字胡浑身一震，胆战心惊地看着珣柔，珣柔却只是皮笑肉不笑地道，“今日豆腐卖完了，客人明日再来吧。”
　　八字胡深深地点头，眼神却还在内间来回逡巡，故作不经意地问道，“咦，珣老板，白姑娘呢？”
　　珣柔眉头一挑，这下终于知道为何那些男人会在她铺子周围打转了。
　　她拿起木棒，手指剃着上面卷起的木丝，也做漫不经心地悠道，“哦，你说的可是我家的小丫鬟？她自然在家做家务活，笨手笨脚的，见不得世面。”
　　“是……是么？”八字胡擦擦冷汗，珣柔嘴角微扬，斜觑他一眼，将木棒在木板上轻轻一敲，问道：“客人还不走？是想随我回家做客？”
　　八字胡眼神一不小心瞄到珣柔木棒下那块木板……已经出现一条大裂缝了。八字胡浑身冷汗，而珣柔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他莫名感觉下一刻那条大裂缝就要出现在自己身上，于是大骇道了声“告辞”奔逃了。

　　天色尚早，珣柔关了铺子并没急着回去，先去了一趟董府和董老夫妇说了会儿体己话，再去药铺买了点药，然后去醉仙楼点了一只烧鹅和半斤卤牛肉。日落西斜。珣柔拎着东西往家走。
　　远远的，珣柔就看见在门口探头探脑的小竹子，珣柔刚准备招呼他，那黄溜溜的脑袋又立刻缩了回去，还一声不响把门给关上了。
　　珣柔愣了愣，觉得有猫腻，当机立断地奔至家门口，将门砸的“碰碰”响。
　　珣柔还没说话，里面抵着门的小竹子开始压着嗓子吼：“小斯子，竹爷我快顶不住了，你快来帮一把，你家姐姐要吃人啦！”
　　珣柔听得一串慌张的脚步由远及近，猛推了下门，岿然不动，珣柔气不打一处来，“死竹子，快开门！”
　　“死竹子不在家！”小竹子尖着嗓子嚷。
　　珣柔满头黑线，沉声道，“珣斯，快给姐姐开门。”
　　里面没听到珣斯回答，珣柔吸了口气，慢慢吐出来，沉默了一会儿，掂起手中物，缓缓道：“我买了一只烧鹅和半斤卤牛肉。”

　　“砰——”
　　门被人气势汹汹地推开了。
　　小竹子控诉：“为什么你不买蒸——！”珣柔把荷叶包的烧鹅往他怀里一送，小竹子吞掉最后一个“蛋”字，再咽下自己的唾沫，捧着烧鹅道，“这个……咕噜（吞口水的声音）……好像也不错。”
　　珣柔抱着胳膊一笑，刚跨了步子，又被个青涩的身影拦住了。
　　珣柔看着珣斯，珣斯拉着珣柔的衣袖，可怜兮兮的：“姐……姐……”
　　“怎么了？”面对弟弟，珣柔一贯会柔下脸色。
　　珣斯先是愁眉苦脸，似在思索对策，但忽然双眼一亮，高兴起来：“姐姐！家里遭、遭贼了！”
　　珣柔嘴角一抽：“……你在高兴什么？”
　　珣斯窘迫红了脸。珣柔冷淡瞥他搔首支吾的模样，道，“你竟学会撒谎了？是谁教你的？”
　　一旁的竹子忽然搭腔：“不是我！”
　　珣柔哼哼笑了声，小竹子辩解：“真的不是我！不对……是家里真的遭贼了！”
　　“是么？”珣柔问了这句，便走进了院子，小竹子见她松口怀疑就拉过珣斯不再阻拦，图以“事实说服人”。
　　却见珣柔进了院子就忽然刹了车，整个人像棵青松般直立着，又如一根长钉钉在地上，小竹子推也推不动。
　　珣柔回头恶狠狠地问道：“怎么回事？”
　　小竹子被吓地后跌，正好撞在珣斯身上，两人一起摔倒在地。珣柔过去拎起小竹子衣领，将他提起在耳边吼道：“到底怎么回事？”
　　“家里真……真的遭……遭贼……了……”小竹子被吼得头一偏，心虚地结巴起来。
　　“她呢？”珣柔放开他，四顾，“那只白眼儿狼呢？——姓白的，你快给我出来！”
　　“姐姐、姐姐不、不要！”珣斯见珣柔要走，心慌地扑过去抱住珣柔的小腿。珣柔气恼地斥道：“珣斯！”
　　“不、不要……”珣斯抬头，眼冒泪光地瞅着她。
　　“你快起来！”
　　“不——”
　　“你……”
　　珣柔欲走，珣斯不依，两人就这样僵持着，怒眼瞪泪眼，谁也没发现小竹子已经溜走不见了踪影。不一会儿，大堂门口传来一声微微的咳嗽，以及某个声线单薄孤清的嗓音：“珣姑娘，我在这儿。”
　　珣柔看过去，白颜卿一手扶着门框，一手自然垂在身侧，整个身板挺得笔直，飘飘的白衣风华淡逸，像是快淡出红尘了。她身后是冒了点脑袋上的黄毛的小竹子。
　　珣斯见神仙姐姐自己出来了，便撒了手站到姐姐身后，默默地咬指甲。
　　从白颜卿这里看过去，珣柔那边是逆着光的，故她也看不清珣柔现在是个什么表情，不过定是没有好脸色的，白颜卿咳嗽了一声，扶了扶胸口，慢慢道：“珣姑娘，你的院子是我弄坏的，祸是我闯，我甘愿受罚……”
　　珣柔笑出了声打断她，声音冷冷的：“你还要闯几回祸你才满意？”
　　白颜卿闭口，垂眸不再多说。珣柔冷淡瞟了她身后一眼：“竹子，把烧鹅卤肉放桌上去。珣斯你也去帮忙。”
　　两人得令走了，而珣柔抱着胳膊立在院子里，睥着站门槛的人。但看了会儿她就皱了眉，大堂比大院稍高，门槛更甚，这样昂着头完全没有高人一等的威严，于是珣柔伸伸食指，“你过来。”
　　白颜卿稍愣，下意识的以为珣柔要拿棒子收拾自己，小心戒备地往前行了几步。
　　却不防珣柔突然一伸手，将她狠狠拉了过来。
　　院里蹲着一块硕大的磨盘，白颜卿的腰抵在磨盘的边缘，尖硬的石头咯得生疼。珣柔倾身过来，两手扶在磨盘下盘的石墩上，这样便将白颜卿圈在了她的两臂之间。
　　白颜卿双手撑在磨盘外沿的槽边，借以支撑微向后仰的身体。一个后仰一个便前倾，白颜卿一抬眼，珣柔出水芙蓉的脸便在她眼前放大。身体贴合从未如此密切过，面对此变故，白颜卿不由自主手心攥紧，心里竟升起一丝难言的紧张来。
　　珣柔似是看出她的不安，嘴边勾起一个笑容，又将头凑近了一分，目光里带着审视：“你是故意的？”
　　这声音被放得极轻，轻得好像贴着耳朵的厮磨呢喃，白颜卿不自然地将头偏开，避开那道潮湿的热气，却被珣柔看成了做贼心虚。珣柔哂笑，伸手勾住白颜卿的下巴，迫她的头挪过来与自己直视，带着挑衅道：“啧啧，瞧瞧这张脸，生得这般妖孽，难怪把男人迷得个个晕头转向。把人耍的这般团团转，你很得意是不是？故意把我家里弄得一团糟，想看我笑话是不是？当初没同意你留下来，我真不知你会记仇到如此地步，还亏我昨日看你咳嗽不止，好心买了点治咳嗽的药回来……你果然是一头白眼狼。”

　　昼已拉下帷幕，一轮圆月不知何时已挂在了枝桠，庭院四面围墙，院中便显得十分空旷，只容纳了这一幕小天地，以及于这天地之间肆然相望的两人。
　　珣柔在等她说话，但白颜卿只是默然地望着她，像是患了失语症，那双皓月长眸天性淡然，眼里如今却印上了珣柔的影子，光景不变，只多了满满的影子。
　　珣柔心头冒出一股躁意，她起身再转身，撇下白颜卿就走。白颜卿跟了一步，顿了下脚，又不自觉地跟在她身后。直到见珣柔走到了厨房门口，白颜卿才猛然回醒，一把抓住欲推门而入的珣柔：“你要做什么？”
　　珣柔目光扫了扫抓自己手腕的那只手，露出厌恶之情，皱眉答道：“吃饭，自然要去厨房拿碗筷。”
　　珣柔抬眼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意思很明显，要她放开，岂料对方不松反紧，还拖着她往外带。
　　珣柔恼怒地挣扎，气愤道：“你发什么疯？快放手！”
　　珣柔刚说完，白颜卿的脸色一变，瞳孔瞬间紧缩。而珣柔感受到了一股牵制的力量将她狠狠往前一带，顿时跌入某个熟悉的、充斥冷香的怀抱。
　　寂静如澜的四合院里，传出一声巨大的、木头倒地的声音，惊起了四周的蝉鸣，惊亮了几盏夜灯。
　　小竹子和珣斯闻声赶至院中，就见南面厨房大口洞开，厨房的大门不知何时已落在地上，借着微弱的光，隐约看到木板下重叠的人影。
　　两人顿时惊惶，奔过去七手八脚地抬起了门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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