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魅

　　对于这座城市来说，永远没有瞌睡，永远没有鸡鸣。灯的红酒的绿，永远是清一色地成为车流的背景。我坐在窗前，支着脑袋看着街道上一个个纤瘦招展的短裙女子被肥的流油的驾着宝马、奔驰的富商领走，明天她们兜里又会是满满的信用卡。我想到了何孜玟拿着厚厚的一叠信用卡在我面前晃悠的场景，这让我浑身发抖。我赶紧拉上了窗帘，独自分享着路灯透过窗帘下淡淡的黑夜，我摸了摸半张脸大的黑色胎记，无声地以人字形躺在我的箱子床上，我梦想着我身下睡的是席梦思，身边躺个高富帅，完事之后可以抵我十年工资的劳务费。
　　“你没我纤瘦，没我漂亮，那块胎记就够致命的。你还是干你的会计吧，好好干下去，难说十年二十年还能到什么大公司当当厕所大妈，看着那些会计妞们一个个爬到上司的床上。”何孜玟的话一下子把我拉回了现实，我有些气喘地咳嗽了几声。
　　“我也真替你着急。”
　　“谁！”我一下子从床上惊恐的坐起，顾不上左耳气息穿过的瘙痒，深深地吸了口气。
　　“害怕了，要是我这个做鬼的一不小心伤着你，传出去人家也只当你不堪忍受压力，郁郁自杀了。”仿佛有男人凑着我的左耳说话，冰冷的气流穿过我的耳朵，抵达我的脚心，我急忙挪过身子，看到床边的开关发出淡淡的荧光，像看到救命稻草般地伸手去抓，谁知幅度太大，身下的箱子挪了位置，我直线下降，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别怕，我不会伤了你。只是想……说说话。”男人似乎与我保持了距离，声音不似先前的尖酸。
　　“你到底是谁，是……鬼？”最后一个字像一根针投入大海般，轻的连我自己都要怀疑是否存在过。
　　“也许是吧，我没有身体，只有灵魂，只有黑夜的黑色。我摸不到自己的脸，看不到自己的身体，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的……”他似乎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有些失控，一下子失声了，窗外的喇叭声和我的呼吸声交错着在十平米的房间内穿梭。我有些动容，却不敢支声。
　　“闷久了，想喘口气，不曾想伤害你，看来鬼还是闭上嘴好，我走了。”
　　“等等……”突然迸出两个字，我被自己的莫名其妙吓了一跳。
　　远处的黑影晃了晃，没有再移动。
　　“也许……可以。”我不知道自己这句没来由的话想说明什么，只是自己的心突然停了下。

　　那晚，上海的天空有些幽蓝，稀落的星辰点染着那团黑影，却似一个受伤的孩子，无声地哭泣着道尽了苦涩。那晚，我所有的戒备瓦解，仿佛是一个故事，却又发生在自己身上，那一瞬，我却什么也没干，我静静地聆听，心里早已浸满了泪。
　　我终于明白，我们是一类，与路灯下的他们不同，我们生于黑暗，太烈的灯光会烧灼我们的肌肤，会吞噬我们的心魂。
　　当晨曦的第一缕阳光破窗而入，那团黑影在光照渐渐显露分明，没有多余，生生地一个英朗的身影，高俊而挺拔，那一瞬我似乎看到了他的身体，倚在墙角冲我笑着，如同被晨曦照耀着的初尘。
　　“你不会是一个人。”我坚定地说，“我能看见你的身体，那是一个健硕完美的身体，是我见过最出色的的身体。”
　　“真的吗？”我看到他缓缓抬起头。
　　他的眼睛如同初春的太阳，不强烈却蕴含着无穷的力量。他走过来，坐在我身边，将我的头靠在自己的肩上。
　　“你很美。”
　　我宛然笑出了声，泪水终于夺眶而出，滑过我张扬的胎记，落向地面，一瞬间被突然强烈的阳光射穿，发出微弱的光亮。
　　我们成了朋友，几乎形影不离。
　　八点钟是上班高峰期，我坐在地铁上靠尾的位置。注视着来往的乘客，即使他们投以厌恶的眼光，我也不再似先前的自卑与羞愧。我紧紧握着他的手，温暖的温度传遍全身，安抚着我枯萎许久的心。一个清瘦的男人，看着坐满的座位，似乎下了很大决心，朝我的右边的空座位走来。
　　“这里有人。”
　　“神经病。”男人眼里一瞬间闪出惊愕，转而被厌恶取代。男人啐了一口痰吐在我的脚边。
　　他握着我的手加大了力度，我转过头，冲别人无法看到的他微笑。

　　在简陋的办公室，实际上是一间混乱的杂物室，我用键盘敲打着我这一生唯一的工作。他倚在我身后，安静地看着我。
　　“哎呦，怎么小安还不给你换间像样的办公室。”声音从走廊上传来，是何孜玟来做每日必定的羞辱我的功课，小安是我的老板，虽倾慕我的能力，却不曾真正重用过我，甚至顾忌到我的容貌而让我连会计真正的待遇都没有。“我看你这连老鼠也不愿多呆了，小安昨天还送我了枚20克拉的钻戒，怎么到你手上这么抠门了。哦，真闷，怎么连扇窗都没有。”何孜玟亭亭的身姿赫然出现在我面前，硕大的戒指明晃晃地映入眼帘，脸上的妆浓了许多。她踱着身子在我狭小的办公室转了圈，随后甩着手似驱赶什么怪味道似的，走出了大门。
　　“你就这么任她羞辱吗？”
　　“我能改变什么吗？”
　　一时宁静。
　　我转过脸，我们的脸贴的很近，他的气息柔和又有些慌乱。
　　“至少，我的灵魂石洁净的。还有，我不孤独。”我喃喃地说。
　　我感觉内心有什么东西在蠢动，一点点，蠕动到我的喉咙口，却卡住，无法出来。

　　回家的路上，我挽着他的手走在柏油路上，我们都各怀心事，沉默不语。我凝视着脚下两个纤长的身影，相偎相依，如同——
　　突然眼前一阵光亮，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我猛然抬头，却是一辆宝马车冲向我的场景，他似乎也回过神。一阵奇怪的气流将我托起，向四周推去，我突然害怕起来，转过脸急切着气求着，拼命地想要抓住什么。
　　“再见了。”
　　我们不能再见了吗，为了我，你竟冒险动用被禁锢的力量，你会死吗？我注定孤身一人吗？
　　我还有话还没对你说。
　　“我爱你。”我朝着他的方向喊去，看着他离自己愈来愈远，他会听见的吧？泪水倾盆而下。
　　我看到了他的口型，他回答我了。我哭着又笑着。
　　原来我们早已不是朋友。
　　看着他身下滩积的黑色液体。
　　我失声向着苍天咆哮。
　　连死去，都不许我们拥有艳丽的色彩。

　　我们都是被宿主抛弃的人，
　　一次轮回，一次血债，
　　认命吧，一切早写在三生石之上，
　　没有光荣与没有阳光一样，
　　被遗忘了的血肉，
　　看吧，
　　命运之轮从我们身上碾过，
　　我们只能承受。
　　泪水代替诉说，
　　没有血液的身体在哭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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