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里

　　再过不久，八月十七就是小一十五岁生日，不过国家正遇战乱，一个皇子的生辰了，自然暂且忽略。
　　我却觉得自家徒儿过生我这做长辈的怎么也得有点表示，心里还记着他喜吃甜食，外出包了一大包零食糕点回来，喜滋滋地在他生辰前夜偷放到他床头。

　　可是第二天璟一就满脸阴沉顶着一头莫名混杂的红豆糕绿豆糕渣来到我面前。我心中顿时咯噔一下，吸到一半的面条卡住。
　　糟糕！早知道床头柜放不下就放地上了，我傻呀才放枕头上，这不一动就全喂脑子了吗？
　　笑着打哈哈：“啊哈哈，瞧你，还跟小时候一样吃东西不规矩，弄得到处都是。”
　　璟一眼睛更眯紧，幽幽地摸着自己的额发，笑得‘恬淡’。
　　我瑟缩，干笑着想转移话题：“好吧好吧，我错了还不行么，待会我帮你洗头好吧？寿星快过来吃面条。”
　　他依旧无表示。

　　“这小子眼神是越发历练出来了！”我恨恨的想，被他看得发毛，终于缴械投降：“得了，你说怎么着吧。”

　　冰山这才裂开，露出一口白牙，笑道：“我还没想好呢，不过我好久没出宫了，不如咱们出宫走一遭？”
　　我撇嘴点头，心说自己怎如此倒霉，送个礼都能整成这样。

　　正哀怨呼噜面条，搁在桌上的左手忽然被一只伸过的手掌覆盖，握在了掌心。
　　我一愣，顺着往上看便瞧着自己被璟一握住的手，不禁有些疑惑。他神秘一笑，嘴角勾出一个漂亮的弧度，拿衣袖轻轻遮挡住，一手替我在手腕上系上了一圈什么，沁凉柔润。
　　待系好了我收手回来一看，却见一条莹白的玉手链，精细雕琢着七里香花朵，栩栩如生，总共七朵，正中那朵最大，其它几朵随排列逐渐变小。
　　让我惊讶地是玉的质感，触手凉爽异常，好像戴着几朵霜花。
　　“这是冷玉做的，师父怕热，夏天戴着会很舒服，特意雕成了你喜欢的七里香。还喜欢吗？”
　　虽然已近秋这礼物多少有些不合时宜，但这么可爱贴心的东西我自然喜欢，却又疑问：“不是你过生日么？为什么送我手链？这冷玉可不便宜。”
　　璟一笑笑，拿起筷子低头吃面：“我曾问过师父你的生日是何时，可你说时间太久不记得，我想不记得就不记得了罢，咱们师徒一体，本也不分彼此，往后师父正好同我一快过生日，就八月十七，师父你说怎么样呢？”

　　我张张嘴，无言。我好几百年没过过生日了，在代安山，最小的子柏光人形也有一百多岁，再每年祝生着实矫情，所以向来不兴这套，况且我连自己究竟多大也记忆不清。

　　璟一看着我发呆，带着笑意适时提醒：“过生日可以办宴会，宾主尽欢，全是美食佳肴、新奇玩意，还有收不完的礼物……”那口吻，带着十足的哄诱意味。
　　我当即一拍桌子，愉快地决定：“就这么定了！”

　　下午我们就换了便装出宫去，耐不过撒泼打滚的潘南，只好把他同潘北一起捎带，刚出门就碰上抱着辰瑄来玩的子柏，拗不过又把他们一块带上，一行四人欢脱地出门。

　　虽然受到战争气氛的影响泽城没以往那般平和喧哗，但到底天子脚下，仍是热闹。
　　逛了一圈，走走停停，吃了一路，嘴里自出了宫门再没停过，手上的零食盒小玩意却只增不减。
　　子柏可怜些，还得空出一只手来抱辰瑄，却也乐在其中，看着小辰瑄兴奋开心的模样他脸上欣慰地就像开出一朵花。
　　路过聚喜酒楼时，潘南突然提出进去吃晚餐，我摸着自己胀得圆滚滚的肚皮着实觉得太有挫败感，“都吃了这么多有的没的了你们还饿？看来我确实胃口不比当年。”
　　璟一轻笑着睨了我一眼，指了指聚喜酒楼门口，道：“师父胃口一直好可没差过，潘南却是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我一看，只见门口摆着一块大大的红布招牌：今日评书，铁嘴李先生为你带来绝世悲情情爱纠葛江湖传奇—桃花女与豪情客。
　　这倒像是黑狐兄好的那一口，我也许久没听过这些，来了兴致，一起进了酒楼，找了个靠窗视线极好的地方坐下一边嗑瓜子一边等着评书开始。

　　正无聊着，眼神四处乱瞟，突然我看到几个很奇怪的人。
　　潘南也注意到了，砸着嘴道：“呵……真是招摇！”
　　一行五个男子，坐在一个正面对舞台的显眼位置，四人穿着的衣服俱是如墨的黑色，样式相近，只发式和配饰各有特色，有两个面色冷肃沉静，两个笑嘻嘻说闹，显出迥异的两种性格。

　　最让人注意的是坐在正中的男子，身着极其招摇华丽的藏青色长袍，领口袖口处饰有金贵的灰白色兽毛，头发细细束好，一缕飘逸细长的青丝轻散地垂落在左脸颊上，遮住清冷桀骜的眼，给他本身就极好看玉雕般的面容平添了几许媚色，长眉轻佻，一双无情眼无焦距地慵懒轻眨着，好像刚睡醒的豹子正在思考问题。
　　就那么不言不语地坐在那，已吸引了酒楼内几乎所有人的注意，不时有旁人目光有意无意地瞟过。

　　我心念一动，一男人长成这样也太好看了些，心里不禁有些计较。
　　论风骚，这般招摇怕连黑狐兄也及不上，论长相，却不知他和璟一谁的姿色好些，若璟一也打扮成这样如何呢？仔细瞧了遍自家过于良家范的徒儿，心内都打上擂台了，最后还是觉得自家的最好，喜滋滋地在莫名其妙的地方给徒儿颁发了一个冠军。
　　心内便有了底气，看向那边的眼神也不像方才那边惊讶赞叹，而变成了“不过一般般”的欠扁眼神。

　　不知是不是我这个异类的眼神太过出挑，年轻男子目光倏地对上我的，愣了愣，随后噗嗤一声笑了，有些夸张地使劲拍了几下桌子哈哈大笑起来。
　　男子一拢袖子站起身来，拿起酒壶，极潇洒地倒了一杯酒，酒水划出一道优美晶莹的弧线恰到好处地落入杯中，旋即笑盈盈地走过来。
　　从他们的座位到我们的不过短短十几步路，这人愣是走得妖风四起，衣摆摇曳间似乎空气都在花痴地尖叫。

　　他走到跟前，一手随意地搭到身后，脑袋微微一偏，露出洁白的颈项，噙着唇眼中含笑地打量我一番，嘴中喃喃道：“呵，有意思……”
　　举过酒杯敬向我，“在下秦肃，有礼了，方才见姑娘气度不凡，是个有趣人，心中颇生结交之意，想着相逢即是有缘，想与姑娘做个朋友，姑娘若是赏脸便喝一杯在下敬的酒如何？”
　　我被他过于明媚的笑晃了下眼睛，挠挠脑袋：“秦公子抬爱，我不过是个平头百姓，哪来的气度？只不过勉强有几分气质罢了，惭愧惭愧。”
　　秦肃显然没想到还有这么变着法夸自己的人，随即掩唇风情万种地泻出一串轻笑，一字一顿道：“姑娘这般的性子，倒是在下喜欢的。”
　　我想着这秦肃这么说虽不明白他的意思，但至少也是赞美，正想着谦虚地笑两声：“呵呵，哪里哪里，过奖过奖。”

　　身旁的璟一却不乐意了，皱眉抿嘴瞪向秦肃。
　　璟一就在我身旁，此时我分明感觉到他身体少有的只在扎马步时才会出现的僵硬绷直，鼻息也重了些，就好像……在生气？

　　好半天他的气息才匀下来，抢过秦肃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旋即举手指向秦肃鼻尖，冷邦邦扔出几个字，气势恢宏：“你……可以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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