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龙）无情反被多情恼

　　除夕夜大家聚在一起吃了顿饭后，段誉终于如愿进了慕容复的主院。
　　慕容复的主院比段誉住的小院大了一些，甚至院子东南角还有个小湖，水榭亭台十分别致，围着小湖的有几株杏树，只是未到时节，没有杏花。院子里挂满了通红的灯笼，映在人脸上都添了层暖意。
　　慕容复就让人将酒和一些小菜放在了湖中央的小亭子之中，下人便直接点了几盏花灯放在周围，照得亮堂堂的。
　　段誉看着这些，把几天的感概说出了口，“慕容，这样看起来你真不像是武林中人。”明明是翩翩世家公子，怎么能和那些粗糙的武夫一样？
　　慕容复神情恍惚了一阵，然后扯了扯嘴角，道：“那是当然，毕竟姑苏慕容的目的从来就不是做什么武林盟主。”
　　慕容氏和一般的武人当然是不同的。
　　慕容复自少年行走江湖之时，便是一身锦衣，一折纸扇在手，翩翩然。若是不报出名号，根本不会有人将他与和“北乔峰”齐名的“南慕容”联系在一起。到了后来名声愈发响亮了，能被人轻易瞧出身份了，他人也不过拱手一声“慕容公子”罢了，而非“慕容少侠”。
　　似乎人人都能看出，这姑苏慕容和他们都不相同，泾渭分明。
　　其实不过是常人身上极微妙的嫉妒心理罢了——明明都是一样的武林中人，为何他慕容复这样家财万贯？为何他慕容复年纪轻轻便鲜有敌手？为何门门秘籍绝技到了他慕容复手中便只是平平并且无一不会、无一不精？
　　于是只能似是“百闻不如一见”般地拱一拱手，划出一道线——这慕容公子，与我们一般人，终究是不同的。
　　段誉给慕容复倒了杯酒，摇头晃脑道：“江湖之中处处有慕容你的威名，甚至我未入中原之时便因你家的原因被鸠摩智所擒，而后被阿朱阿碧所救，便对慕容越发好奇了……”
　　慕容复勾了勾嘴角，讥嘲道：“然后你一见，发现我慕容复不过是沽名钓誉之辈，根本没有高深的武功、没有旁人所言的风度翩翩？”
　　“不、不是的，”看着慕容复锐利得仿佛能够看透人心的眼睛，段誉嚅嗫了一下，“你不过是执念太深罢了。”
　　“执念太深——”慕容复冷笑了一声，“复国原在我心里，岂是执念能够形同的？”便是他慕容复的人生，也终比不过复国大业。
　　“慕容，你后悔过吗？”这话出口太快来不及反应，段誉立马就后悔得想抽自己一下，这个时候自己提起这些让慕容复难过的话题做什么？！就应该说些应时应景的话来讨得慕容复欢心，更加拉进两人关系才是。
　　“——后悔？段公子，你为何觉得我会后悔。”慕容复似乎是笑了一声，然后看向天空，不知道是什么表情。
　　段誉听着慕容复口中又恢复疏离的“段公子”，心中一凉。
　　“是我应后悔不该在解珍珑棋局有了贪念？还是我不该在少室山与萧大侠段公子你作对？还是我不该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想要去娶西夏银川公主？……还是我不该为了取信段延庆杀了包三哥？！”
　　慕容复转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段誉，“可是我何必该后悔？若是再来一次，我还是会选择做这样的事情。若我不去这样做，那便是对我的民族不忠、对我的父母祖先不孝，到头来，我慕容复还不是落得一个不忠不孝的名声？”
　　段誉哑口无言，过了好半晌才看着慕容复，说道：“可是慕容，你这样不累吗？”心心念念想着复国，没有一日可以休息，然后要注意着自己的一言一行，拉拢能拉拢的人……这样不累吗？
　　慕容复看向段誉，似乎是要叹气，不过最后只是说了一句，“段誉，你终究要知道，比起累不累，是有更加重要的东西存在的。”
　　比如，伴随着他慕容这一尊贵姓氏所带来的重大责任。虽然他如今放下了复国，但到底还是抛不开慕容氏的荣光。
　　段誉一时怔住。
　　段誉活得从来是肆意而潇洒的。自己喜欢什么，便去做些什么，甚至痴迷于其中父母也不会多管，最多只是在笑谈间唤他“痴儿”。不想学武，便是被逼着，也直接选择离家出走，躲开去。即使如今江山被他人专权，他也不过是有时郁卒，而选择了离开大理外出散心。大概最执着的不过是美人了。
　　什么能比自己活得快乐还重要？段誉想不到。
　　段誉这才知道，其实慕容复心里根本没忘了从前。自己所见到的这个截然不同的慕容复不过是因为前事累积，经历大变而后性格骤变罢了。慕容复依旧是慕容复。
　　然后两人间便许久无话。
　　此时寒冬腊月，天气却很好，星空璀璨，没有一点遮掩，虽然有些冷风，但亭中两人都有内力护身，不会感到寒冷。景色美好，灯火温暖，本该也是把酒言欢的两人却沉默地对坐着，一个举着酒杯望着星空，一个低头不知想着什么。

　　好一会儿后，段誉才主动为慕容复添了酒，弯起眼睛笑道：“这时候便先不说这个了，马上便到了新的一年，又是一个新的开始了。”
　　慕容复举着酒杯碰了碰段誉的酒杯，“说的也是，这些都过去了。新的一年，总会有不一样的事情，比如之前，我可从没有想过能够和你一同饮酒。”
　　段誉笑得得意，“确实。我也从没想过，有一天能受到慕容你的邀请，到燕子坞来喝酒。”
　　“是吗。”
　　晚宴时候慕容复便喝了不少酒，刚刚两个人都不作声慕容复又闷头喝了不少，这时候酒意便有些上头了，说话都有些慢了起来。
　　而段誉，因为悄悄排出了不少酒水，现在跟平常没什么两样。
　　慕容复的变化段誉自然是瞧在眼里，看着慕容复脸上微微染上粉红，嘴唇上还带着点酒水而显得特别水润，凤眸也因为有了些醉意而显得柔和不少，这便让慕容复看起来跟从前向来带着微笑的脸十分相像了。
　　不，段誉又否定了——起码以前自己看着慕容复，心从来都不会像现在这样的躁动。
　　段誉近乎痴迷地盯着慕容复的脸，心跳一下比一下快。
　　慕容复慢慢地转了转眼睛，看向段誉的空酒杯，“段、段誉，你怎么不喝了？”
　　“咳……”段誉慌乱地移开眼睛，掩饰性地咳嗽了一声，“我马上倒满，慕容，来，先给你满上。”
　　有些喝醉的慕容复显然十分好糊弄，乖乖地又喝了好几杯段誉给他倒的酒水，然后就只能趴到了石桌上，迷迷糊糊地便要睡了。
　　“慕容？”段誉唤了两声，都没得到回应，于是便大了胆子，坐到了慕容复的旁边，稍稍伏下身，近距离地看慕容复的脸。
　　慕容复长得真的太好了，凑近了看也看不出一点瑕疵，依旧十分好看，而且大概有鲜卑族的血脉，皮肤要比汉人白上几分，即使慕容复几乎天天晒着也没能晒黑了去。现在双颊微红，更是夺目。
　　段誉放轻了自己呼吸，一眨不眨地盯着慕容复看。半晌后，才终于下定了决心似的，飞快地在慕容复脸上亲了一口，然后便像占了很大的便宜似的，十分满足地傻笑了起来。

　　第二天段誉醒来去找慕容复却找不着人了。
　　这可把段誉吓到了，生怕昨晚上自己的行为被慕容复发现了。
　　其实胆子没多大的段誉根本没做什么，只亲了慕容复脸颊一口便让人将慕容复送到屋里伺候着洗漱睡觉了。段誉自己也回了自己的院子睡下，而且因为心情激动，翻滚了半夜还没睡着。
　　整个参合庄都见不到慕容复的人影，段誉一路上问过去，最后便也只知道慕容复早上便自己驾着小舟离开了参合庄，也没一个人知道他去哪儿了。
　　段誉有些茫然，一天都十分恍惚，没什么精神地过了大年初一，还把各种可能性都想了个遍，越想心越慌，可参合庄外面，却依旧只是一偏荷叶，没有任何小舟的踪影。
　　不过慕容复晚上便回来了，还抱回了一把琴。
　　段誉一问，才知道慕容复一大早便自己去了阿碧以前的居所琴韵小筑。琴韵小筑里参合庄不近，来回便要花上好些时间，更何况是慕容复自己一个人撑船。慕容复又在琴韵小筑的听雨居里坐了许久才回来，时辰自然就不早了。
　　段誉看着慕容复将琴交接一旁的下人，让他将其放到自己的房中，然后便准备着去吃晚饭，神色如常，对待自己也是与平常一般无二。段誉心里有些放心的同时，也有了几分怅然。
　　看着慕容复抱着阿碧的琴的神色，段誉对现在和慕容复的现状，突然有些不知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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