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魂之后

　　八月初十，寅时三刻晨起，我非常迅速的梳洗自己，兴致勃勃的出去。待出来门，一眼瞧见柳弈华正百无聊赖的站着。见是我出来，脸上晒出一抹笑，一扬手就有小厮牵来两匹马。

　　我仰头看着面前的马，心头一片茫茫然，又见柳弈华纵身一跃上马，我也照模样一只手抓住马鞍另外拉着缰绳，一恍然便坐了上去。待我将将坐稳，忍不住看了一眼站在下面的小崔。我手里握着缰绳，攥了攥，感觉有点儿不可思议。

　　想着我这驾轻就熟的上马，我侧头问他：“柳弈华，我以前可会武？”

　　柳弈华没吭声，我观他今日颇为心神不宁，便也没有再继续问，心想总有一日我会想起来的，此时问不问，也没什么大碍。

　　说话间，柳正瑞一行人出来了，我皆不识得，只见他们个个精神抖擞龙马精神的，我心下也跟着高兴。我跟柳弈华两人驱着马儿跟在柳正瑞身后徐徐走着，柳正瑞并未同我打招呼，只在初开始对我笑了一下。

　　“二哥！”后面一人打马上来，我看他架势就想往我跟柳弈华中间挤，忙往旁边让了让。

　　柳弈华伸手在少年的后脑勺上拍了一下：“偷跑出来的？被娘知道的下场你的明白？”

　　少年嘻嘻哈哈的缩了缩脖子：“这次我可是偷跑出来的，我求了爹将我一起带出来，这事儿大夫人晓得。”说完又转头来看我：“你是戚峰？我看你气色是大好了，来我给你瞧瞧。”说着就来捉我手腕。

　　我冷不丁被他擒住左手手腕，右手下意识的攥紧了缰绳，安置好了自己才准备去训一下这少年，却看见他右手食指并拇指搭在我腕上，一脸严肃认真的样子看起来让我忍不住也跟着严肃起来。

　　“这是我六弟，柳帛华。”柳弈华同我介绍：“翻过几本医术，就觉得自己是神医了，到处找人把脉。”

　　柳帛华不满的瞪了柳弈华一眼，没有理他，只看着我说期待问道：“你总算是好起来了，以前答应过要教我武功，现在你也好了，什么时候开始啊？”

　　柳弈华抬手在柳帛华脑袋上敲了一记：“他自己都不记得，如何来教你？待过了年，春闱便开始了，你备考备的如何了？”

　　“别跟我提这个，说起来我就来气。”柳帛华急急忙忙的岔开话题道：“二哥，爹也说了，男子汉大丈夫当顶天立地，没必要非要把自己整成个酸儒的！”

　　柳弈华只淡笑着摇了摇头，轻言道：“大哥已出将了。”

　　柳帛华像是恼了，拉着我慢慢退下来，故意不同他二哥一道走，我也乐得慢些，于是跟他慢悠悠的在后面晃荡。柳帛华兴奋的与我道：“不如我让我爹给我找个武师父，到时你可来同我一起学，说不定你也能把以前的事情想起来呢？”

　　我想起来出门时上马的那一幕，也觉得柳帛华说的很有道理，于是点头：“行。”

　　我们到的时候，远远的看见空地处搭了一座白色帐篷，上面的花纹在日光的照耀下隐隐欲消。柳正瑞一下马就朝中间的帐篷去了，柳帛华唰的一下从马上一跃而下追着柳正瑞去了，留下我一个人呆在原地，后知后觉的发现一件事。

　　我不知道怎么从马上下去。主要是怪柳帛华下马动作太快，我根本无从学起。

　　正在我踌躇不已的时候，扭头看见身后轰隆隆奔驰过来一队人马，恍然悟了，这才是骑马啊。不过崇拜归崇拜，我还是往旁边让了让。

　　对方一行十二人奔来，马儿鬓毛柔软，我站在一边看着，只觉得这些人衣袂成风，仿佛带着与生俱来的意气风发，每一次挥鞭都无言道着笃定，真真是春风得意马蹄疾。

　　想起来自己的情形，突然自行惭秽起来，便也不再去看他们，低眉搭眼的立在一旁，心里只盼着这些人快些过去才好。

　　忽的听到马儿一声嘶鸣，我抬头时只看到那匹油量的黑马高扬起前肢，马蹄铁反射着阳光刺到我脸上，我抬手去挡。只错开了一眼，下一面那人就已经驰骋到我面前，目不转睛的将我死死盯着看，表情很是错综复杂。

　　我忍不住想起来这几日的事情，其实我一直怀疑我出事之前会不会是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得罪了别人，导致人家要杀我。

　　我面前这人生的剑眉星目，冠是掐丝镶玉束发头冠，脑后缀着玄白玉圈双鬓环，一身银白战袍乍看起来无甚出众，离得近了才瞧清楚那上面密密绣着锦绣团花不计，对襟领口堆得是日晕祥云，袖扣皆是七宝珍珠粒。一扬手起来之间身上珠玉俊秀闪闪，外面系了披风，好歹把这施压逼人的气势给压下去不少。

　　他驱马再度逼近我，这举动让我坐下的马儿不安起来，打着响鼻烦躁的用蹄子刨地，我正琢磨着到底该说什么缓和一下气氛，抓着脑袋开了个头：“这位……”

　　“戚峰！”他却突然怒吼一声，眼睛瞪得浑圆，一夹马腹就朝我逼近过来。

　　我坐下马儿惊慌后退。
　　我也惊慌的恨不得跳下去，原本我跟这人的距离就已经很近了，他还用这么大力道，俨然就是想用马蹄踩死我的样子。一想到自己还坐在马背上，更加觉得自己很凶险，想也不想的仰面超后想躲开他，结果却把自己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啊！”只见到眼前景色飞速变换，身子折成了不可思议的角度，马儿彻底被吓到崩溃，长长嘶鸣一声，也不管我，埋头奔逃了。

　　可怜我的脚还在脚蹬里没有出来，我一手死死的抓住缰绳，想使力上去偏又不得其法，只这么半死不活的，茂盛的草尖乱七八糟的从我脸上擦过去，隐隐刺痛，耳边又响起鼓点声，苍凉悲壮，一时间仿佛能看到更远更远的地方。

　　也似我这般少年，也是一骑轻尘纵马扬鞭的过来，嘻嘻哈哈的追着先头一人：“喂——你倒是等等我。”

　　前面那人听了，当即就勒住了缰绳，坐下的黑马立起蹄子鸣叫了一声，他左右扯着缰绳转过来……

　　耳边一阵急骤的风声，紧接着再睁开眼时，我已经安然的坐在马背上了。我扭头一看，正是之前的罪魁祸首，忍不住想给自己讨个公道。

　　“你可知错了？”那人怒目圆瞪，一手紧紧的掐着我的肩，浑身的威压无论如何也遮不住了。

　　又被他先发制人的噎住，纵泥人也有三分气性，何况是我，顿时想也不想挥掌朝他心口击去：“你又是个什么东西？！也敢这样对我？”

　　我也不知道后来被柳帛华称为“又快又狠”的掌法究竟是怎么打出来的，总之我就是想弄死这个人，不然心口就像是憋着一团火，得用他的血才能浇灭了。

　　可惜这个“又快又狠”的掌只到了半途就被截住了，他索性直接弃了缰绳，狠捏着我的手腕蛮横的把我的手握成拳，我只听到手指咯咯嘣嘣一通响，顿时犹如火上浇了油，一时间只觉得大火烧上了头，竟然也弃了缰，愤怒的从他的绑腿上抽出把匕首全力朝他刺过去。

　　他左右一躲，腾了手横着在我腰间狠砸了一下，我这一瞬间就感觉浑身的力气被抽光了，很累，就像是在码头背了十个麻袋那么累。

　　他攥着我的手攥成拳，死死的捏着，依然咯咯嘣嘣的响，也不知道是我的手还是他的，总之让我有一种我一身脆骨的感觉。他愤怒又讥讽的说：“从前你就没赢过我，如今成了这般破烂样子，你还妄想要伤我？”

　　不知道是不是我听错了，总觉得他的语气里含着两分委屈。也就是这两分委屈，让我把那句“你麻痹是谁啊？”给吞了下去，改口道：“你是谁啊？”

　　他一听，头发就竖起来了，又把我捏的咯咯嘣嘣：“你他妈说我是谁？！”

　　我有点儿后悔没骂他了，闭了闭眼，尽量心平气和的说：“我生病了，一个月前连我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怎么知道你是谁？”

　　“你说什么？！”他改攥着我的胳膊，硬掰着我，像是想要把我转过来，结果就听见喀嚓的骨脆声。

　　终于一阵剧痛从手部传了过来，他松开我的手，就看见我右臂以一种奇怪的角度垂着，他目光里很震惊，特别难以相信，盯着我看了半晌，从两篇薄唇里吐出两个字：“废物。”

　　说完就迅雷不及掩耳捏着我的胳膊把它转了回去。

　　“啊啊啊——”我惊心动魄的叫了一半，被他死死的捂住嘴，满怀恶意与愤怒的盯着我：“你临走时对我说，他会对你好。这就是你说的对你好？”

　　我唔唔唔了几声，说我是真的不记得了啊啊啊。

　　他说：“我不信你能把我忘了，你能把我宋启钊忘记了？”

　　我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心说：妈了个逼的宋启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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