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沂风卷之二
时近正午,夏玄负手踱出客堂抬头望了望快至正中的日头。回去时面带歉意看了两个正端坐饮茶之人,“我们走吧。”
“可是——”承安抬眼望向夏玄带了淡淡笑意的眸子,“榜眼还未来。”
夏玄看着眼前容貌清秀的纤瘦少年,犹记得第一次见他是在沂风楼中,这个因不愿接客而被关进黑屋的少年恰被自己撞上,一时心软便替他赎了自由。今日看来,当日所为确实无错。抿唇,只觉口中些许苦味,榜眼未来,自己怕也对圣上不好交代。眸中笑意更甚,夏玄习惯性伸手想要揉承安脑袋,“他可能在半路迷路了,我们需要先进宫。”
另旁苏忻然已是放下茶碟,站起打理了两下衣袖,静立夏玄身后。
“那么,便走吧。”承安心知时辰已是拖沓不得,总不能为了一人耽误自己二人的事,这点道理他还是明白的。
当夏玄带着两人踏进未央宫的时候,远远便瞧着卫衍已领着三人站在帝座前。饶是小太监眼尖,凑近皇帝耳畔低语几句,萧燕才停了夸赞看向自己这边。
领着两人叩首,听得免礼仍是不动,双手弯曲放平额抵金砖,“臣夏玄办事不力,自请吾皇责罚。”
萧燕闻言,掌心握了把手前探身仔细打量地上匍匐的丞相。他喜欢见别人这般跪着,平日里的觐见礼只是挺腰垂首,哪有那般全伏让人看着身心愉悦,对他而言,这可是莫大的奖赞,这样的跪礼能让他感到万民之上一言定生死的权利。瞧得够了,他大笑一声,挥手让小太监扶了夏玄起来,“我国自开朝来,这文武双一等的人才还是历朝第一次出,也是怨不得丞相。倒是你这娃娃,说说是什么缘由让你弃了文试榜眼而以武试探花的名头来见我?”
王维闻言前行一步,拱手行礼,“回禀圣上,小人住在城西龙源酒楼,丞相府位于城东,实在是太远走不动路了。”
萧燕闻言又是豪笑三声,他本就是习武出身,自然看武官重于文官。这娃娃又是未及弱冠便一举夺了两项一甲,让他感觉自己统治下的大梁文德武功皆是超越前朝。一时心中自傲又得满足,哪能不乐。他扭头瞧了夏玄,瞳中说不清是笑意还是嘲意,“丞相啊你瞧瞧,当初朕赐你城中央府邸你还推脱,这下可是吃亏了吧。”
夏玄本就因久跪有些头晕,被两名小太监搀着更显虚弱,此时强扯了嘴角笑,“陛下圣明,只臣家中并无过多人口,还怕空置了陛下赐的宅子。今日真是……恭喜大将军获此良驹。”
卫衍只淡淡颔首,也未搭话。是时殿中仅余萧燕笑声。
一番夸赞赏赐,状元苏忻然出人意料被封了御史中丞,可谓开了一甲入三公的先河。承安以探花之份获封太常,也算是九卿一等。此般看来,萧燕对今年文试也算满意,夏玄心中大石终是放下。
“怎么样啊丞相,今年文试由你主持,可是对朕的结果满意?”夏玄抬头,却是落入一双阴郁算计眸,暗中盘算他该是想着什么,还是在警示自己?只觉脊背发凉,两边小太监又是用力将自己提起了些,“陛下洪恩浩荡,臣无有不敢言,只替二人感谢圣恩。”
靠坐龙椅,萧燕抬腕轻拍把手,“既是这般,明日杨耿柳复二人便随着大将军去军中报道,既然大将军与朕要了你二人,自然是不会亏待于你们。”停了片刻,萧燕的视线又落于王维身上,“娃娃你年纪尚幼,若是给你高官只怕众人不服,这京兆尹的位置你先坐着,等你过了冠礼,那骠骑将军右司马的金印就是你的。”
夏玄的视线落了萧燕额间竖纹,心知他这般作为已是将那三人完全许了大将军门下。故今日虽然予自己这边一御史中丞一太常,然御史中丞主外督部,平日甚少在京;太常又是掌宗庙事不理行政事务。果然是开始架空自己势力了么?只觉口中苦味更浓,夏玄深吸气,抬头见萧燕脸上露了疲态。这是萧燕的习惯,若是露了疲态,就意味着你该走了。夏玄与卫衍入朝已久,自是深知萧燕脾性,故而双双带人行礼告退。
七人才走,萧燕已是一扫疲态眸中精光闪现,他招手唤来两个小太监,低声问道,“适才你二人搀着丞相,可有什么感觉。”
小太监跪了地上,抿唇回忆适才过程,半晌回话,“才扶起时,便觉丞相好似因跪了许久有些疲累,用力才能拽起。到真的扶时,又觉得他身子好像比上次轻了许多,胳膊那处也是明显能感觉衣下骨头。陛下每每问话,也总能觉得丞相体力不支有些下落,需用点力提起。”
“是么?”萧燕靠了椅背抬手按揉眉间,“还真是苦了这么一个好苗子,只可惜,站错了队。若不是为了妄儿,我又何必自断一肢。”
小太监只是将头垂低了些许,这帝皇权术自己不知,只丞相爱民之名声早是传遍京城。皇帝刚愎又不擅朝政,十几年来国家一直达不到前朝末年水平,因着有了丞相,这老百姓的日子才算好了起来,又为什么非要弄死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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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殿门。西方斜来光线染得夏玄半面渐是有了一丝血色,未及他回头与背后两人叮嘱些许,便见着一老太监端银盘颠颠跑来。
“圣上喻,丞相主持文试劳苦功高,一等三甲皆得朕心,吾心甚慰。特赐养血强身丹一枚,望丞相服后,担我社稷壮我子民。”
语毕,刘长见夏玄伏了金砖不动,半是催促,“陛下隆恩,丞相还不快些服了?”夏玄抬头,面上才有的几缕血色顷刻消散。叩首谢恩后也是不起,只抬臂将纹龙鎏金盏盖掀了,果不然见雪白如肤的瓷盏上一颗丹药鲜红欲滴,伸手捏了不加多瞧便是塞入口中。
那太监一直到看着夏玄喉结上下吞咽才喜笑颜开,本就尖锐的嗓音又是高昂几分,“陛下如此看重丞相大人,大人可要好好表现莫让陛下失望才是。”
丹药甫入口,便觉胸口火热烧尽浑身力气。夏玄垂首听着,语中满是受宠余喜,“陛下偏爱,玄定铭记。只这几日身子骨确实虚了些。可否劳公公替我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讨得一日休闲,玄感激无尽。”语罢,夏玄丝毫不掩饰手脚无力,单手撑地挣扎了两下才是踉跄站起。刘长见他额上已是布满点点汗珠,才是刚想起来般一拍脑门,“瞧咱家这脑子,陛下适才特意叮嘱奴家,说是许了丞相三日假期,丞相可要好好休息休息才是。”
夏玄闻言,瞳中惊喜难掩,拱手作揖,“真是烦劳公公,若是公公日后有吩咐,玄定当尽力。”
刘长的眸子滴溜溜绕夏玄转了一圈,估计他强站维持不了多久,才笑意吟吟弯腰,“那咱家可真是盼着丞相大人记着今日的话头。时辰不早,陛下该是记着找咱家,丞相大人还请慢走。”语罢,他也是不转身,就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看夏玄颤着身子,一步步挪出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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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忻然见那老太监眼中浓的似要滴出的嘲讽之意,又看夏玄对他百般讨好,心中早是三分不忿。正要开口,却听得那老太监又是擅自逐客,说不疑也是假的。他扭头,见承安眼中亦是满满震惊,抿了抿唇终是没有说些什么,与承安一左一右跟着夏玄。
才出了司马门,夏玄便是一个踉跄向前扑倒,苏忻然跑上两步,便见夏玄愣了地上看自己因磨破而开始流血的掌心。守门的侍卫亦是见状,一着盔甲者急急而来,腰旁佩刀随他动作敲击金属铠发出清脆声响。那人将夏玄小心扶起,回头瞧了一眼,点了两名侍卫,“你们,好生将丞相护上马车。”
夏玄阖目叹息,将手搭上一侍卫肩任他扶着,才是颔首,“感激不尽。”
殷承唯早年入军营,五年前的武试一举夺魁后便是任了执金吾一职。几年虽是一直未有晋封,却也在京师军营里打响名头,成了驻京军中说一不二的人物。今日他奉召入宫,却在司马门见了这么一幕,便急急搀扶。只见他一贯严肃的面色露了恭敬,拱手做礼,“前年江东大旱,国库亦是空虚,若不是丞相带头捐出了三年俸禄,恐怕我一家老小早是饿死。今日只不过举手之劳,哪当得起丞相一声谢。”语罢,又是厉目扫了那两个小侍卫,“若丞相今日出了差错,你们就提头来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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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折腾,当马蹄哒哒踏上石板时天已全黑,忻然见夏玄靠坐窗前撩起窗帘。路上灯火让人看不清他面上表情,一时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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