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辉史

　　【温图教堂，创建于神历796年，曾为雅兰圣子的修道所——《巴利亚尔纳耶建筑遗迹宗教篇》】
　　牧师所在的教堂将举行一个义卖活动。
　　事实上艾比刚刚流落到这个城市时他也是被老好人牧师收留的一员。不得不说，几乎是在他人生中最窘迫的时候是牧师给予了他莫大的帮助，因此教堂需要人手时，他怎么也推辞不得。
　　匆匆吃完伊斯拉夫人准备的午餐赶到教堂，牧师已经在指挥着小鬼们在建筑前的空地上布置会场了。他在阳光下抹了抹头顶的汗朝着艾比寒暄了几句然后立刻打发他去给玛莎打下手。
　　玛莎是个快祖母级别的老修女，她从指尖到额头都已镌刻上了泥土色的深深的皱纹，留着一头利落的齐耳银白短发，看起来十分干练。
　　她几乎负责了这个小教堂所有的食物，这让玛莎有时不免有些暴躁。
　　“老处女每年总要有那么几次更年期。”总是有调皮的男孩子在背后摇头晃脑。虽然多半回应他的是一根呼啸而来的擀面杖——“那个神出鬼没的老巫婆！”
　　——“梆”
　　——卧槽厨房的擀面杖什么时候多了一根=口=？！
　　相比之下玛莎对待这个金发的勤奋青年就要和蔼慈祥太多了：“小叶尔宁从来不给教堂（我）惹麻烦。”玛莎曾异常欣慰地说，“最重要的是，他从来不偷吃。”
　　但她的一手好烘焙技术总是让孩子们对他又爱又恨，就算他们的前面横着十根擀面杖也不能阻止潜伏在厨房前草丛里探头探脑的小脑袋。
　　尽管小点心一般只是出现在很重要的活动上。
　　“按照牧师的话做，聒噪的小鬼们！不然待会别想你们的饼干！”玛莎阴沉着脸从墙后转出。
　　于是空地秒静。
　　她本就生的身材高大，还有鹰钩鼻，眼角被皱纹向下压形成了冷峻的三角眼，套着黑色的修女服时总是让人觉得严肃而沉闷。
　　严厉的外貌是一方面，食物的威胁是一方面，但艾比更愿意相信大部分的威慑力是来自她抵在腰间的手中握着的那根擀面杖——那简直是教堂所有孩子的噩梦啊OTZ
　　玛莎看向艾比的时候稍稍缓了缓脸色：“过来叶尔宁，厨房还很乱。”
　　等艾比处理好厨房的杂事出来时，正巧看到沙德将木凳举过头顶噔噔噔地从面前跑过，同样他瞥见艾比准备离开的身影时又几乎是按照原轨迹又噔噔噔地倒退回来（艾比觉得后面这个动作难度略大）。男孩用凳子挡住头顶的阳光，表情在阴影里居然显得有点鬼鬼祟祟的：“您的事做完了吗先生？”
　　“当然，我现在正要……”
　　“哦就是说饼干做好了？”
　　艾比有些无语地看着他几乎是瞬间亮起来的眼睛，不由得想起了小时候邻居家听到饭铃声的小沙皮（它的尾巴通常还会摆来摆去。）
　　“是的，不过……”
　　“太棒了先生！玛莎老太婆正在那边铺桌布一时半会过不来。”沙德欢快地说，并飞快把凳子扔在一边准备往里冲。
　　艾比觉得有点忍无可忍。
　　“……先生。”沙德可怜兮兮地转过头，他的后领正被两只修长白皙的手指拎着。
　　艾比本来是绷着一张脸，但看见被扯开的衣领里露出的一截过分细长的脖颈和隐隐突出的肋骨又忍不住开始心软——这孩子显然是营养不良的厉害，衣服也显得太宽松，极不合身。
　　于是他只得缓了缓口气道：“抱歉沙德……厨房没有果酱了，你能帮我跑一趟吗？”
　　“哦，那、那剩下的零钱可以给我吗？”
　　“……”艾比似乎又看见了他背后竖起的尾巴。
　　沙德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脸，见换来一阵沉默不禁又开始忐忑：“那，一个铜子也行。”
　　“不可以，你知道半个铜子玛莎修女也会记账。”艾比看着面前立刻变得沮丧的小脸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但是买回来的果酱我允许你吃一点。”
　　“还有如果你速度够快的话，也许可以加上一小杯牛奶。”艾比看着男孩毛茸茸的头顶补充道。
　　孩子欢呼着远去的背影与记忆渐渐重叠。那个毛躁的黑发少年跑在故里一条两侧长满蒲公英的路上，还不时回头来向他招手，这种一心两用的姿势往往会让他摔上一跤。
　　（……喂，前面那个怎么还真摔了。）
　　晌午才过去不久，太阳正是一天中最毒辣的时候，照的小院里白花花的一片，视线里仿佛飘满了白色的蒲公英绒絮，模糊的瞬间让他有了一种短暂的错觉：仿佛只有他被留在时间里，徒劳地看着别人跑远的脚步，无助地等待他们归来。
　　又有好几声稚嫩的童声唤醒了他：“叶尔宁先生？”
　　“嗯……什么？”
　　“先生，跑腿就能吃到饼干吗？”
　　“还有牛奶？”
　　“……”
　　牧师曾无奈地提醒过他不要太顺着孩子，修女也板着脸说过类似的话。艾比始终觉得没那么严重，至多算是一点甜头而已。现在轮到他面对越聚越多的孩子，感到由衷的后悔——老天，他一点都不想领教修女神乎其技的擀面杖功夫。
　　****
　　义卖的目的是为了筹集资金。
　　有些类似跳蚤市场，这里的旧货其实很受人们尤其是家庭主妇的欢迎。
　　穿着朴素的人们在铺着白布的摊位前穿梭挑拣着自己所需的物品，也有人找个位置坐下来点一盘这里小有名气的饼干和牛奶。玛莎修女特地为此训练了几个乖巧的小服务生。其余的孩子则躲在教堂的门后新奇地观察着眼前交错而过的各色衣角和花边，听着平日鲜少接触的词汇。
　　……咦原来可以这样讨价还价吗（⊙▽⊙）——重点错！
　　“艾比艾比~”
　　“什么事洛洛里亚？”
　　“要不要买美丽的玫瑰花？”
　　……对象错了亲爱的，你们兜售的鲜花应该是外面那群摊主和客人= =
　　“不要犹豫先生，拿去送给你的爱人，花朵祝她青春与美丽永存。”
　　……很好，这种咏叹调般地推销词你从哪学的？
　　“洛洛里亚，我还是单身……”
　　“咦，先生没人要吗好可怜，来一朵安慰一下。”
　　“……”
　　“臭小子去干活！卖花，小费，然后——可以换一块饼干！”穿着黑色纱裙的老太太跨着大步叉着腰一路过来。
　　亚麻短发的少年吐了吐舌头，抱着一大束从花园里新摘的火红玫瑰向人群跑去。
　　玛莎修女在教堂的后面有一个小小的菜园，很难想象她是怎么在已经塞得满满当当的菜园里又腾出一小块地儿种花的。
　　或者说那群熊孩子们非常不能理解那个老太婆怎么还能抱有这样浪漫的少女情怀。
　　修女在自己的宝贝园子周围围了一圈的栅栏，用以象征她的私人领地，拒绝任何闲杂人等的进入。……说白了其实就是担心那群野猫一样的小家伙毛毛躁躁地糟蹋她的心血。
　　……但是如果有人一心渴望擀面杖的疼爱那你也拦不住啊是不是？
　　听说有一个孩子为了吃到里面红彤彤的草莓硬是爬上了园子边缘那棵合抱粗的无花果树，再利落地翻上对面的屋顶最后再顺着滑下地面。
　　不过，最后，嗯……摔了。
　　因为不知打哪来的马蜂，他除了被叮了满头包还在卧床期间被修女大人揍得嗷嗷叫。
　　……不过现在大概能解释她怎么会有耐心去伺候那群娇贵的花朵了。
　　——拿来卖的。
　　这里的王室一向对玫瑰有一种莫名的热情，换届一次就变着法地折腾那一大片蔷薇的颜色和品种，现在还打算在王室的蔷薇花海里建一座水晶的高塔专门用来欣赏。
　　既然高高在上的王都愿意花费那么多心思……那平民们也要给个面子跟跟风是不是？
　　这么可爱的孩子和娇艳的玫瑰组合，没有女性会拒绝的。
　　“姐姐~”
　　“……”
　　“漂亮的姐姐？”
　　“……”
　　“……小姐你看一下花呗，要不我会被奶奶骂的QUQ”
　　“……乖。”身形高挑的……女士披着长长的灰绿色斗篷，大半张脸都被遮在帽篼的阴影里，露出略微苍白的形状优美的下颌。
　　要说她的身高相对于一般的女性也太高了点，但偏偏身材被完全包裹在了宽松的布料里，两缕浅金色的长发却意外地从严实地包裹下露了出来软软地搭在胸前。
　　——就像丝绸一样，洛洛里亚盯着那缕在阳光下闪烁着的漂亮光泽想，就算他没有见过，但他相信这就是世界上最光滑柔顺的东西。
　　所以他决定忽略那个微抽的嘴角。
　　“我不买花。”她开口，声音似乎特意被压得很低，然后她向后错了一步转身准备离开，结果发现被扯住了衣角。
　　“……放手。”
　　“……”
　　一辆普普通通的的旧马车安安静静地呆在教堂门口一群拉客的同样不起眼的车里，焰红卷发的少年倚着车框眯着细长的眼看着远处一大一小两个身影，等旁边一路小跑回来的家仆轻声细语地汇报了一番，忽然有些不耐烦地轻轻啧了一声，推开车门俯身准备出来，车夫向一旁测了侧身子。
　　没人知道那匹马是怎么冲出来的。
　　斯瑞好像听到了皮带断裂一瞬间发出的脆响，接着马车左右狠狠地摇晃了两下，毛色斑驳的马像是突然对得起他劣质的外表似的忽然发狂一样地跑起来，向着不远处的人群直直冲了出去。
　　穿着长袍的成人和抱着玫瑰花的孩子的身形在猛然分开的人潮中猝然清晰起来，几十米开外艾比湛蓝色的眼瞳蓦地紧缩。
　　洛洛里亚感觉自己被巨大的力量猛地向一边对开，鲜红的花瓣雨一样溅起又落下，被马蹄狠狠地碾碎成泥。
　　他看见刚刚还安安静静站着听自己说话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跨在了马背上，试图安抚下它的暴躁，从两颊滑下的浅金色发丝随着剧烈颠簸的动作在空中飞舞，刚刚收到冲击眼前还有些发昏，揉揉头站起来的时候马已经载着刚刚的那个人一个异常灵活的转身拐出了广场。同时自己也被惊魂未定的艾比紧紧抱在怀里：“没事吧啊？奇怪刚刚那马怎么跑的那么快。”
　　牧师在不远处安抚同样惊慌的人群，一面找人去找卫兵看看刚刚被马驼走的人怎么样了。
　　“啊啊啊啊！”一个孩子稚嫩的尖叫声瞬间破音从围墙外传来生生压下了乱糟糟的人群的吵嚷。
　　……沙德！
　　等到急急忙忙地冲出去只看见棕发的男孩满身尘土地跌坐在地上，身边除了一溜的马蹄印就是撒了一地的果酱，旁边玻璃瓶的盖子翻开，里面橙黄色的液体只剩下浅浅的一点。
　　沙德一脸惨白地抬起头，看着眼前的人们愣愣地回不过神。
　　“没事吧沙德，快站起来。”
　　“嘤。”
　　“别哭，哪里摔疼了？”
　　“果、果酱洒了。老巫婆会骂死我的QAQ”
　　“臭小子我听见了！”黑色的身影硬是挤开了重重的人群在男孩面前将自己的存在感忽然放大。
　　“……”
　　那个称呼……简直就像召唤兽。
　　那匹马不顾一路上卫兵的阻拦横冲直撞地前进，外表看起来明明就是匹劣马，却硬是将骂骂咧咧的卫兵们骑的马匹甩了开来，最后在践踏起的黄色烟尘里几乎化为了一道灰色的影子。它快速地转过几条街，骑在背上的人看了看四周，轻车熟路地进入了一条安静的小巷。
　　几分钟后马的缰绳被倏地收紧，停在了一个普通的马车前，马背上的人微微喘息，抬头，眼睛在阳光下微微眯起，有些戏谑地看着眼前的另一辆马车和靠在车辕上叼着草的家伙：“你知道我刚才见到了谁？”
　　那个青年懒洋洋地半睁开眼睛喉咙里敷衍地“嗯”了一声，拨开了额前略长的黑色短碎发，咬着草含糊道：“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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