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不愚

　　周子璟鼓着嘴巴，第二次叫“还要”时，门口走进来一个人。站在门边的三位门神，先是准备拦住，但是见到来人，似乎是愣了下，又赶紧躬身齐声叫道：“大少爷。”
　　月鸾吓了一跳，大少爷？岂不是城中那位鼎鼎大名的周子珏，是上至贵族世家，下至布衣百姓，多少思春少女想一举拿下的周家大少爷。
　　坐在灶台前的月鸾，好奇地抬头一望，果然见一个器宇轩昂的男子，负手走近她这家小面铺。这人眉眼和坐在桌上的那傻子，确实有几丝相似。只是大致年长许多，轮廓更为冷硬，有种不怒自威的压迫感。
　　只见他环顾了下四周，眉头微微蹙起，大概是不太能忍受这斗室的寒酸。
　　周子璟后知后觉地抬起头，看到他大哥在他面前坐下，像是半天才反应过来，然后放下碗，嘿嘿咧嘴一笑：“大哥？”然后想起什么的，举起面前的空碗道，“好吃。”
　　周子珏看着他面嘴满身的汤汁，眉头蹙得更深，掏出丝绢，在他嘴边擦了擦：“看你弄得到处都是，真的这么好吃？”

　　周子璟点点头，嗯了一声，似乎是怕他不信，又重重点了两下：“好吃！”
　　月鸾从刚刚的怔忡中反应过来，赶紧再端上一碗面，放在周子璟面前。又对周家大少爷道：“周大少爷，您需不需要来一碗？”
　　周子珏平生大概从未料到，自己有一日会坐在这种寒酸小店。今日从外地办完事回来，见子璟不在家，问管家才知道，那小子又去城西吃面了。
　　自打爹娘意外身亡后，他不到二十岁便挑起偌大的周家重担，忙得分身乏术，自己这傻弟弟全凭下人照料，平日并不知他做了些啥。只知似乎是从前年开始，听下人说，二少爷喜欢上了城西一家面铺的面，三不五时就要去吃，一吃能吃三大碗。他一直没在意，只道他喜欢就好。
　　今日回家好不容易有了闲工夫，便心血来潮，来看看子璟喜欢吃的面条到底是什么味道。
　　只是，进了这条巷子，进了这家面铺，不免很有些失望。
　　虽然尚算干净，但也未免太简陋了一些，陈旧的墙壁，三四张旧桌椅。原来周家二少爷的美味，是在这等市井小店里。

　　他转头看了眼月鸾，大致见她是一个水灵俏丽的姑娘，而不是满脸油头的大叔大娘，眉头稍稍松开一些，点点头：“给我也来一碗罢！”
　　语气是上等人的傲慢和不屑。
　　“好的。”月鸾见惯不怪，依旧笑脸迎人，只是心中却是冷笑了几声，并为初见他的那一刹那失神，而觉得羞耻。

　　和周家二少不同，这位大少爷，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贵公子，吃起面来，都自有其优雅之处。只见他不紧不慢地拿起筷子，慢慢将面条送入口中，几乎没有任何声音。当然，也可能是被对面他那傻弟弟的哧溜哧溜声完全掩盖。
　　周子珏吃了几口，眉头稍稍松开。味道确实不错，不过再怎么不错，也只是一碗面而已。他看着对面的子璟吃得津津有味，实在匪夷所思。
　　子璟见大哥放下筷子看着自己，一口气将碗里的汤喝完，吧嗒着嘴道：“大哥，你不吃么？不吃给我。”
　　他话还未说完，手已经伸上前，端过周子珏面前的碗。
　　周子珏反应过来，下意识去阻止他，却没来得及，又因为碰到了周子璟的手，端着面前的碗一歪，小半碗面汤泼在了他胸口。
　　子璟啊了一身，胡乱将手中的碗哐当一声放下，不料那碗没立稳，全部撒在桌上，一大半朝他腿上流去。
　　子璟哇哇地跳起来，可是他那力气和体型，碰到桌子，直接就将面前的桌子差点掀翻，桌上的两只碗掉落在地，发出重重的声响。
　　一时好似鸡飞狗跳。
　　好在周子珏眼明手快，快速起身退了两步，不然免不了被撞倒。
　　子璟被这一系列变故弄得有些傻眼，又看着自己满身的面汤，急得大叫：“大哥，子璟不是故意的。”
　　周子珏皱眉看了看面前乱成一团的情形，又看了看隔着一个桌子的子璟，赶紧道：“没事没事，你有没有烫到？”
　　他这个傻弟弟急不得，一急就容易发怒，一发怒，谁都得遭殃。
　　子璟后知后觉地摇摇头，声音安稳了些：“不烫。”

　　月鸾暗自叫了声倒霉。里面的两个小鬼听到声音，跑出来问：“姐姐，怎么了？”
　　“没事没事。”一边将弟弟们赶进屋，一边拿出手帕，走到子璟身边。
　　“二少爷，怎么这么不小心，衣服都脏了，我帮你擦擦。”说着，拿着手帕去擦子璟的衣服。
　　周子珏伸手准备制止，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因为他意外看到自家那个除了家中老管家和自己，谁都不能碰的弟弟，竟然老老实实站在原地，让这个面铺老板娘，对他上下其手。于是他不着痕迹地放下自己的手，站在一边，眼神颇有深意地看着这一切。
　　“二少爷，手张开一点，身侧也弄脏了呢。”月鸾一边擦一边道。
　　子璟配合地张开手。
　　“来，二少爷，转过去一点，脖子里好像也有。”
　　子璟便转过了一点。
　　差不多清理完毕，月鸾拍拍手：“好了，差不多干净了。”
　　子璟却仍旧站在原地不动，看了看月鸾，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忽然伸手指了指腹下那一块：“这里还没擦到。”
　　呃？月鸾顺着他的手看去，面上不由得有些尴尬。她刚刚擦拭时，专门略过了那一处。这周二少爷虽然是个傻子，但到底是个成年男子，她一个大姑娘，面皮再厚，也不好意思替他去擦那种地方。
　　周子珏也看到了自家弟弟指的地方，清咳了一声：“子璟，已经差不多了。还不谢谢李姑娘。”
　　子璟却是憋红着脸，一副要爆炸的样子：“这里就是没有擦到，我刚刚看到了。”
　　周子珏走过来，拿过月鸾手中的手帕，象征性地在他腹下擦了几下：“好了，可以了。”
　　子璟这才满意地松开表情。

　　“李姑娘，不好意思，家弟给你这里添麻烦了。”经过这一遭，周子珏之前高高在上的态度，似乎缓了下来，面上带了些笑容，只是那笑，在月鸾眼里，却怎么看起来都有些不自在。仿佛有种无法形容的深意。
　　但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是这种大人物，于是她也笑了笑回：“哪里的话，我还要多谢二少爷经常光顾我这家小店呢。”
　　周子珏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估摸着至少三两，足足能吃几十碗面。
　　月鸾赶紧道：“这太多了，我这里可能没有那么多钱找给你。”
　　周子珏摇头：“不用找了，家弟不是摔破了两个碗么，就当是赔偿。”
　　“两个破碗哪里值这么多钱。”
　　“李姑娘不用客气，家弟这两年承蒙您照顾，我还没好好感谢你呢。”
　　月鸾想不出她哪里照顾过周家二少，收了他不少银子倒是不假，准备再解释，周子珏却是摆摆手止住她，拉着子璟往外走去。
　　只是，走到门口时，他又悠悠转头，问道：“李姑娘父亲是叫李权望吗？”
　　月鸾不知他为何知道她老爹的名字，但转念一想，十几年前，她老爹在城中也算是号人物，据说当时和周家两位公子的父亲，名声相当，一商一文，周家老爷是商，月鸾老爹自然是文。无奈后来，笔杆子当不得饭吃，加之读书人迂腐清高，风光了一阵的李权望，不断遭人排挤，李家日渐中落，不得志的李权望，终日郁郁寡欢，很快抛弃他们孤儿寡母，撒手西去。但是他的名字，事到如今，城中应该也是不少人知道的。这周子珏想必也是听人说过，何况两个老爹还是有些渊源的。
　　于是她也没做多想，点点头：“是的，家父正是李权望。”
　　周子珏嘴角扬起一个弧度，似乎是在笑，然后沉声道：“我知道了。”
　　说完，便拉着子璟扬长而去。
　　知道了？知道什么？
　　在店内收拾残局的月鸾，一头雾水。隐隐有些不妙的预感。但转念一想，周家和她八竿子打不着一块，能有什么不妙，便释然地摇摇头继续干活。

《公子不愚》
傻小子也有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