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独酌

　　五月的阿雅克肖城早以让百年栗树所覆盖，通往科西嘉海角的路上，亦是布满了柠檬树、桔树和橄榄树的原野，在这奇异的土地建造的葡萄庄园里，年轻的女主人伊娃安静地坐在沙发椅上看书。午后的阳光透过茂密的树叶，斑斑点点的光影照进卧室的地板上，伊娃轻轻翻动书页，嘴角随着目光掠过字里行间，微微向上舒展开来。也许是太沉浸在书中的故事里，她没有马上察觉躺在主卧床上的男人早已醒来。

　　“云雀先生，您现在感觉好些了吗？”

　　见云雀恭弥想要慢慢地坐起身，伊娃连忙放下手中的书，走到床头前将天鹅绒的靠垫竖放在他身后。刚刚睡醒的云雀还带着少许的起床气，他皱了皱眉，问了一句：

　　“我睡了多久？”

　　“草壁先生送您到这来，已经过了一天一夜……请别乱动，您的伤口还没有完全愈合好……”

　　话音未落，云雀因起身的动作稍快而牵动了腹部的伤口，丝丝疼痛萦绕不去，他的额角微微冒汗。伊娃小心地扶云雀靠在柔软的靠垫上，然后退到床前的沙发椅上。与敌对的家族激战了三天三夜的云守，不顾个人安危身先士卒的做法，让自家的BOSS头疼不已，虽然多次劝导但都在浮萍拐威慑下不了了之。这次的挂彩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只是云雀没有想到，仅仅是些草食动物的暗算，竟然把他伤到昏睡了一天一夜，绝对是欠咬杀！

　　重新躺好的伤号在恼羞过后，房间内又恢复了刚才的寂静，云雀虽然心情还没有好转，但看到那双褐色的眸子中带着少许关切，怒火稍稍平息了些。

　　“你在读什么？”

　　吃过伊娃递过来的药片，云雀瞥了一眼她放在靠椅上的书。

　　“我正在读安房直子的小说。”

　　“读来听听。”药力的作用下，云雀的睡意再次袭来。无视伊娃诧异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楚地吩咐道。庄园的女主人没有多过地去想，已经成年的云守大人为什么心血来潮，像小孩子一样让人念睡前故事。她还是定了定神，用柔和的声音慢慢讲到：

　　“……那是一个初冬的日暮。山中坐在凳子上翻晚报，妻子在厨房里准备晚餐，这时，门被推来了一条细缝，‘您好，我想买衬里。’

　　‘欢迎光临。’山中放下报纸，抬头，可是什么人也没有看到。他觉得奇怪，就朝门口那边走了两三步，哎呦妈呀，门槛那里，竖着一只披着黑斗篷的黑猫。”

　　即使云雀在睡眼惺忪的状态下，还是能清楚地瞧见，伊娃的嘴角在读到‘披着黑斗篷的黑猫’时向上翘起的弧度。

　　“猫轻轻地把斗篷一翻，进到了店里，‘我想给这件黑斗篷配上红色的里子。今天听了气象厅发布的预报，说是不久西伯利亚的寒流就要来了。所以，我下了定心给这件斗篷配上衬里。”
　　伊娃偷偷地瞄了一眼躺在床上的人，对上那双乌黑发亮的凤眼时，连忙收回了自己的目光，清了清嗓子继续读到：

　　“山中把丝绸拿了出来，可猫盯着布说：‘颜色不行。’

　　‘你刚才不是说红的好吗？’

　　‘红是红，可我要的是炉火的颜色。这颜色，是太阳的颜色呀。’

　　见山中吃惊地看着眼前的布，猫在一边低声说道，‘请稍稍眯起眼睛看一看吧。这是夏天这屋的太阳的颜色！阳光火辣辣的，向日葵、美人蕉、西红柿、西瓜……全都一块儿燃烧起来了。’”

　　伊娃慢慢读着手上的故事书，而她的思绪却飞得很远。

　　大概多年前，云雀先生在择偶海选上的表现，也如同这只猫一样百般挑剔吧。直到现在，伊娃还能清楚地记得，第一次见面时他的模样：一身朴素到极点的黑色西装，东方味十足的脸孔，还有一身不可一世的骇人气场。只是，年纪尚小的她还不知道，这个人会是她人生中的转折点。

　　“猫静静地说：‘虽然红色是一种暖色，但温暖却又是各种各样的，太阳的温暖、火炉的温暖。还有夜里窗口亮着的灯光的温暖……这全都不一样。即使是火炉的温暖，又有劈柴火炉、煤气火炉和石油火炉，我最喜欢的是劈柴火炉的感觉。就是劈柴火炉一边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一边燃烧着，一颗心安歇下来，不知不觉地睡着了似得感觉。’”

　　再见面时，伊娃为救身陷囹圄的至亲而命悬一线，但也是那一刻，她才真正意识到云雀恭弥的强大，足以令人感到畏惧的的力量。紫色的火焰燃烧在阴暗的囚室，金属的拐子泛着冷光，他不屑地瞥了一眼倒地的女孩，墨色的碎发在凌乱的斗气中飞扬。在重伤昏迷前，一双臂膀换过她的后背与脚弯，安心的气息即可将她包围。

　　夹杂着咸味的海风轻轻吹动白色的纱幔，亦荡起女主人褐色的发丝。伊娃觉得在只有真正经历过血雨腥风的人，才会懂得享受简单平凡生活的可贵。十余年的历练早已让一个心无城府的孩子，成长到熟知如何在黑暗的世界里厮杀保命。而自己所有求生的技巧全部授之于他，一个她进入黑手党世界，尔后又带给她静谧安逸生活的男人。

　　“可这是够折腾的！山中吧七捆衬里从架子上拿了下来，竖着放在了猫的前面。

　　‘让我舔一下行吗？’不等山中回话，猫伸出红红的舌头，舔起布的边儿来了。一眨眼工夫，就把七捆衬里的边儿全都舔了一遍最后才在一捆最浓最深的红布前听了下来，‘就是它！劈柴火炉的火色颜色！’

　　山中怎么也看不出来，就模仿着猫的样子，从头开始依次嗅了起来，把耳朵贴了上去……他有点懂了。’”

　　——不要妄想会有人出手救你，这个世界上只有强者才能生存。

　　两年的朝夕相处，彭格列最强的守护者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的信条。也是同样的两年，接受云守斯巴达的地狱式教程的伊娃，已经脱胎换骨成为独当一面的风纪财团一员。那个素日喊打喊杀的愣头青女孩，也会在敌人兵临城下时，褐色的眸子中带着执着的信念，对惊慌失措的同事道：

　　‘没有人可以将风纪财团的人杀光，因为云雀先生他在这里！’
　　黑手党的生存法则和她之前接触到的世界截然不同，在正式成为家族的成员时，伊娃的身份始终备受争议。在彭格列高层喋喋不休的争吵后，同样是这个男人，用着不可置疑的口吻向众人宣布道：

　　‘她的身份从此之后只有一个——’

　　“山中重新试起那衬里来了。嘿，从布料的里头，隐隐传来了劈柴燃烧的声音，还有一股干透了的树的味道。山中眯缝起眼睛看去，真的在布里看到了一股小小的火苗。

　　‘寒冷而悲伤的时候，如果被这样的颜色裹住，也许立刻就解脱了，是种让人安宁、亲切的颜色啊。’”

　　当伊娃站在法国国王儿时的故乡土地上时，她整个人好似还在梦中，吃惊的凛然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这座葡萄庄园今后由你打理，如果经营不善，咬杀。’

　　看着他一步步走向空地上的直升飞机，不停留，不回头。伊娃的眼眶不由得发热变红，她应该感谢他，给了自己一个安定容身的栖息之所，一个可以称为家的地方。远离一切喧嚣的事物，自由享受活着的乐趣。这片土地上没有争斗，没有阴谋，没有厮杀，没有惶恐。闲适的日子会让人的性情变得安静，急躁的性格伴随着流淌的汗水融入进土地中，消失不见。

　　“冲着要走的猫的背影，山中心情愉快地招呼道：‘别急着走啊，一起吃晚餐怎么样？我们家今晚吃咖喱。’

　　猫回过头来说：‘对不起，那种又辣又浓的东西，不对我的胃口。下回如果烧普罗旺斯鱼汤，请叫我一声。’

　　山中收拾着散落的衬里，自语道：‘颜色，真是不可思议的东西啊！’”

　　十年的时光只在弹指间，无数个日出日落，数不清看过多少次他离去的背影，可伊娃知道，阿雅克肖城庄园永远是这只飞鸟停靠的港湾。

　　“架子上还有好多种衬里，有大海颜色的衬里，还有矢车菊颜色的衬里……不管是哪一种颜色，都静静地睡着，好像一旦把他们拿下来展开，就全都会唱起各自的歌、飘出各自的味道似的。山中还想和那只猫一起，一个一个慢慢地试一遍。”

　　伊娃缓缓地合上手中的书本，而病榻上云雀早已沉沉地睡去，他长长的睫毛垂下半弧形的黑影，睡梦中的男人少了的傲人戾气。庄园女主人露出淡淡的微笑，她站起身轻轻地带上房门，在心中暗暗念道：

　　——好梦，云雀先生。

　　我站在你的背后就能感到心安，因为那里是这世上最安全的地方。所以我也会站在你能看见的地方。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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