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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长途火车上语声喧嚣,四色闲杂,烟气酒气盈盈地充了一室。窗外却是大片大片的落叶松静静挺立在满月之下,霜华初露,别是淡漠从容。
解雨臣仰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当所有的一切挣开伪装含刀沁血迎面而来之后,他却出奇地平静。
他花了很长时间认真地在脑子里把吴邪的计划又从头到尾想了一遍。慢慢地呼出一口气。
在这个完整精妙甚至残忍决绝地计划里,吴邪为了最后那一个结果,压上了几代人的身家性命,行差踏错一步,所有人都会万劫不复。
他和他身边所有重要的人,成败,生死,在此一举。
吴邪,秀秀,还有……
解雨臣闭着眼微微地蹙起眉。
“解语花枝娇朵朵。不为伤春,爱把眉峰锁。”
他突然想起这么一句,当年随着二爷学戏,二爷给他起的艺名。
那时少不更事,唱的又是青衣花旦,还偏偏顶着这般温婉的名字,连吴邪都把他认作女孩子。
总觉得那段时日不堪回首,自己对这个名字倒也甚少想去了解。
只知道是个词牌名,当年唐明皇谓杨玉环的一句爱称。
直到有个人曾问他,西府海棠又名思乡草,你现在又端起这样一张脸,难不成是在想家么。
他那时还在逃命,紧急关头正对着眼前难解的谜题机关犯愁,却冷不防被身边的人用一副放松清闲地语气笑着打趣。
他有些恼,头也不回地道,你叫黑瞎子,所以你是熊吗。
背后那个人呵呵地笑起来,在灰暗的洞穴里,声音很突兀,回响之时却意外地性感低沉。
“行啦,花爷。”那人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嘴角扔挂着笑意,“您后面歇歇,我来瞧瞧。”
解雨臣看着眼前这张近在咫尺笑得有些轻浮的脸,恼怒之余也不由有些无力,毕竟,在这里,他功夫手段再怎么好也没有这个人长年累月摸爬滚打出的经验。
看着黑瞎子弓起身灵活地将前半身钻到缝隙里摸索,剩下两条笔直的长腿露在外面,黑色的军用作战靴上还凝着未干的土和血迹。
解雨臣突然很想走上去恶作剧一下。
可也只是想一想,他从记事起就很少再有淘气的时候了。
累不累的,他很少想,对于这种已经在他出生便已打上烙印的生活他毫无反转的余地,也便懒得自怨自艾,自讨苦吃。
至少,在外人看来,小九爷活得十分自在洒脱。
“嘿,有门了,花爷,把你那宝贝刀借来用用。”黑瞎子从缝隙里伸了只手出来。
解雨臣无奈地撇撇嘴,站起身,将刀放在那人手上。他注意到,那只手纵然伤痕累累却仍旧修长漂亮。
同它的主人一样,即使时移世易再狼狈的时刻也依旧风华如昨。
人人都道解家家教极好,老九门的人混到第三代也唯这解雨臣一人仍带先人遗风,自是一副倜傥风流。
可解雨臣觉得,在领袖群伦的辉煌时刻,这实在不是什么难得的事,而真的贵族只有历经困苦,落难之后才会愈显得贵。
道上的人大多会说黑瞎子神经兮兮的,贱命一条,怎么可能出身显贵,必定是以讹传讹。
只有解雨臣在一次又一次地接触之后愈加肯定,这个人必定家世极其显赫,若非如此,断断生不出这一派天作的气段来。
他还记得几年前那一次重量级的谈判,那个人刚巧在他手底下的一次倒斗行动里帮了个忙还没走,他想了想决定再叫他帮个忙。所谓南瞎北哑,黑瞎子平日里再怎么低调,这个名号叫起来在道上依旧是石破天惊的。若能叫上这个人,如虎添翼。解雨臣手下不缺人,只是身边明明有这样好的条件却不用上也实在可惜。难的只是开口,他知道黑瞎子实在没必要去趟这趟浑水,面对这个人,他平日里那些再灵活的手腕又不想用,站在门口欲言又止了半天,那个人只瞅着他笑,最后在他都要放弃的时候才拍拍他的肩表示早已心领神会了。
难得地看到这个看起来一身痞气的流氓穿上正装的样子,看着那个人在镜前手指熟练地打好领带,嘴角那一抹若有若无的的笑,眼底眉梢净是风情。那种正式中又带三分邪气,性感而禁欲的感觉,被他看上一眼,魂都要跟着飞走了。一路上不知引了多少姑娘红煞了一张脸。偏偏还有一副浑然天成的气派,平时掩着甚少得见,到了这种场面,我主沉浮,君临天下般气场,在举手投足中展现毕露,这边低头抿茶时微一蹙眉,就吓得那边一身冷汗。亏是他从在小在腥风血雨中握权的解雨臣带着,勉强还压得住,若换做别人,恐怕就不是来充场面的了,不知情的,或全以为这才是正主呢。
完事的时候,已是华灯初上,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下了车,黑瞎子很自然地靠过来揽着他的肩往大院里走,解雨臣素来爱静,院子里一到晚上看着总是空落落地,门前的梧桐树梢上勾着一弯斜月,淡淡银辉洒在阶前,他们的影子渐渐也落上去,夜里的风不温不凉,拂面而来说不出的舒服。那个人离他那样的近,他们就那样,仿佛真的有什么关系,仿佛这种关系已经堂而皇之甚至被许可了似的,大摇大摆地进了家门,他内心十分安宁,他觉得这个地方从来都没有那样令人感到温暖而安心过。
回望前事,不胜唏嘘。
解雨臣正在回忆里出神的时候,突然听到一句。
“花爷是学戏的,来唱段听听。”
解雨臣听到里面有石头活动的声音,想着似是解决了,不由放下心来,却不防黑瞎子突然说出这句话来,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却又讲不出,心想着这要求虽有点无厘头但毕竟此人一路尽心尽力,也没必要跟这种脑子不大正常的人计较,便问道,“你想听什么?”
“《思夫》吧。爷在这辛苦着,你也得加个油不是?”
解雨臣这才明白过来哪里不对了,好好的要听他唱曲,偏偏还是一出闺中的离愁别思,把他解当家当什么了。
懂事起,几乎再没人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拿此事取笑了 。
这个黑瞎子。
解雨臣也不生气,似是对这人的调戏轻浮习惯了,只淡淡笑道,“我只会唱《哭坟》你听不听。”
里面的人一声闷笑,只听一声巨响,他刚刚站立的地方竟缓缓地在地上画开一扇门,露出黑漆漆的甬道来,刚刚的缝隙里也爬出一个人来,面目落满了土,扒下眼镜来凑上去,“来,花爷给擦擦。”一面说一面从侧兜里又掏出另一副带上。
解雨臣对着这个布满石灰土屑的墨镜一脸黑线。
走到这里,估计浑身上下最干净的东西就是自己贴身的衬衫了吧。
真亏他说得出口。
很久很久之后,有一次解雨臣站在自家窗前百无聊赖的把玩研究着黑瞎子没有要回去的那副眼镜时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哭坟》,偏偏也是祭奠亡夫的。
一个人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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