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遗梦

　　“贵客？”杏娘微诧，向环姐儿递出了一个询问的神情。“我倒是未曾听姐姐提起。”

　　环姐儿笑意愈发深了，道：“不仅是贵客，倒也算上稀客。徐少夫人，可担得这个名头？”

　　“徐少夫人？可是那个太子徐太傅府上的周夫人？”一听是徐少夫人，杏娘愈发觉得奇怪。徐少夫人母家是皇后表亲安平侯府，自小为人清高、又是体质羸弱，原先未出阁前每每闺阁中小姐集会，都是一概推说身体抱恙，如今已做了徐太傅的媳妇，怎么反倒还对这般聚会起了兴趣？

　　环姐儿将杏娘的疑问看在眼里。“正是母姓周家的徐少夫人。杏娘你年节时候染了风寒，有所不知倒也不足为奇。我们宁国公府按例每年大年初十是要请戏班子唱堂会的，今年请的是最热闹的花鼓戏班‘金鼓社’。徐夫人年事已高，徐少夫人又是个爱清净的，原先给徐家下帖子也不过是走个场子。竟不知徐少夫人真的来了……”

　　环姐儿对坐的珮姐儿接了话茬，“不过徐少夫人四处走动也是事出有因，杏娘你可知今日可还有哪位贵客？”

　　杏娘指尖摩挲着袖口的金丝镶边，静静思索。徐少夫人一向不与其他府上的小姐有多联系，那另一位贵客一定便是徐府的了。徐夫人较棠娘高了一辈，徐夫人自然不会来凑小辈生辰的热闹，那徐府中就只剩……“莫不是徐小姐？”可这徐小姐哪里算得贵客？

　　环姐儿道：“未来的太子妃，可算得贵客？”

　　樱娘本在一旁喝着茶水，被环姐儿的话儿一惊，手中的茶盏险些落个粉碎，不免低呼一声：“环姐儿，这等没谱的事儿，乱说可是要丢脑袋的！”

　　杏娘亦是暗吃一惊。徐家虽是书香门第，平步青云也只是徐太傅这一代的事，家中也只徐太傅一脉单传，如今徐家的大公子又是个病秧子。徐家的大小姐一向默默无闻，怎会一下子便成了太子妃？

　　环姐儿冷笑一声，声音渐渐低了。“颁旨倒应也就这一两天的事，我何时是这样没拿捏的人？吴皇后早逝，盛国公吴家这两年也渐渐少了动静，太子还不被如今的潘皇后牢牢攥在手里？徐家娶了皇后的侄女，可不便是站在了皇后身边？”

　　杏娘心下已是了然。太子虽也称皇后一声嫡母，可到底是隔了一层娘肚皮，哪里有潘皇后亲生的敬王重要？只怕潘皇后这几年便要有动作，如今安插一个可信的人在太子身边做正妃，既免去了太子寻一个有势的岳丈得到扶持，又方便了揣摩出太子的心思。一石二鸟，好缜密的心思！

　　只可怜了徐家的小姐。太子荒淫无道是出了名儿的，这徐小姐娘家没势力，日后潘皇后为了脸面也不会屈尊给她撑腰，大好的韶华如花，便被囚在了东宫的绿瓦朱墙里。纵使顶着一个太子妃的虚名，也不过如戴着一个黄金的枷锁。

　　燕京的男人们都在下着一盘棋，只不过博弈间输赢的不只是荣华富贵，更是阴阳生死。而燕京的女人们，都是这偌大棋盘间小小的卒子，一不留神就被身后的弈手推过了楚河汉界，从此大好韶华都是铜雀深锁。

　　暖阁内几个小姐各怀了心思，一时重归于静，屋四角上各放置了一个炭盆子，火红的碳在盆子里燃得呲呲响，小丫头们委顿下身用火钳轻轻一撩便又是一股热气腾起，在丫鬟们的脸上幻出一层湿漉漉的水珠儿。

　　“啪啪。”

　　门板上偶然传来的两声叩击吸引了屋内全部的视线，方才添碳的丫鬟急急地拢了衣裙向屋门跑去。雕花的木门一点点移开，一道寒气猛烈涌了进来。

　　方才叩门入室的女子纤弱消瘦，两肩向下垂出一道陡峭的弧度。初春春寒料峭，可眼前女子分明仍是隆冬装束。她的脊柱挺得极直，裹在厚厚的白狐裘内几乎看不见身形的婉约曲线。她原该生的是一张圆润饱满的瓜子脸，可因为清瘦，两颊几乎见不到肉。颧骨在这张清癯的脸上显得线条分明，苍白的脸颊未着铅粉却浮着浓浓两片胭脂，像是久患肺痨的病人因咳喘而病态的红润。

　　娆姐儿轻轻拍了拍杏娘，悄声说道：“这便是徐少夫人，站的稍外些的是徐小姐。”

　　杏娘的目光全然被徐少夫人吸引了去，竟未注意到她身后还躲藏了一位徐小姐。徐小姐的五官精巧，巴掌大的小脸本应是娇俏可人的，可因着她畏缩的神色徒生出了一股懦弱之气。

　　环姐儿与珮姐儿是当中与徐少夫人最熟识的，室内无人开口气愤尴尬，便也只得环姐儿来开这个话茬。环姐儿吩咐婆子加了椅子，将徐少夫人迎向了上首的位置，对着徐少夫人道：“少夫人的身子可好些了？”

　　徐少夫人道：“这么多年也不就这个样子，劳环姐儿挂念了。”

　　环姐儿拉了徐少夫人的手关切道：“身子都是养出来的，少夫人这几年多用些固本培元的药物，自然会好。”又对着徐小姐道：“不过我瞧着芳姐儿身子骨也不大结实，可也要多注意才是。”

　　原来这徐小姐唤作芳姐儿。杏娘默默听着环姐儿和徐少夫人寒暄，此刻提及芳姐儿，便亦转头向了徐小姐。娆姐儿与徐小姐也是头回见面，又听环姐儿倒说这位便是未来的太子妃，目光自徐小姐进来后就一直在她身上流连。

　　徐小姐在这几个姐儿中本就没有熟识的，就连与环姐儿、珮姐儿，也只不过大年初十有过一面之交。这会儿见环姐儿点了她的名字，本垂着头用手指摹着茶杯上花鸟图样的她，一时被吓了个惊慌失措，不知如何应答。

　　徐少夫人进屋后本就对芳姐儿畏畏缩缩的模样大为光火，此刻见芳姐儿面色惊惶，只觉在几个小姐面前丢尽了脸面。脸色一下子又阴沉了几分，抬了几分声调唤道：“芳姐儿，环姐儿和你说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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