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说再见

　　回家，周舟一下火车就看到爸爸站在寒风中搓手取暖。那一幕不亚于朱自清的背影，周舟眼睛酸涩，朝他走去。

　　周爸爸并未多言，看到女儿很开心咧嘴笑了，伸手就拉过她的行李箱。

　　“爸，我说过不要过来接的！”她扭过头擦眼泪，其实更想亲密去抱抱他，只是一年没见，这样多不好意思。

　　“我顺道过来的。”周爸爸从袋子里取出围巾给女儿围上，“我说不要带你妈偏要让我带着，说怕你衣服穿太少冻着。”周舟闻着围巾有妈妈的味道，心里暖洋洋的。

　　一路跟着父亲，刻意慢一步的周舟注意到爸爸的背，不再像小时候那般宽厚挺直，他老了，数跟银丝争先恐后钻出来。小时候最喜欢坐在爸爸的脖子上到处乱逛，爸爸总是很骄傲碰到人就说我女儿很可爱吧……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好久好久了，自从小弟弟出生后，周舟像个被人放弃的孩子独自锁在房间哭泣，跟父母之间产生隔阂。

　　上楼去，小区里没有电梯，周舟要抢过行李箱怕爸爸太辛苦。爸爸不让，让周舟先走，周舟每走一层会站着等他，看他吃力提着箱子气喘吁吁百感交集，到了家门口，爸爸按门铃叹气说，“我也老了。”

　　周舟心里突然很难过。

　　在玄关处换好鞋，弟弟给他们开门，他站在门口盯着周舟有些害羞。妈妈拿着锅铲走出来说，“快去洗手，马上就开饭了。”

　　一家人坐在饭桌上，妈妈给周舟做了一桌子的好菜，都是她以前最喜欢的菜式。小弟弟用筷子夹鸡腿，妈妈用筷子拍掉弟弟的筷子说，“不准吃，留给姐姐吃。”

　　吃完饭想收拾碗筷洗碗，妈妈说，“让我来，你刚回来去客厅看电视，去去去。”假装不厌其烦把周舟赶到客厅去。弟弟坐在客厅上玩积木，他很害羞对姐姐也很陌生。这也难怪，他已经一年没见过姐姐，上个年回家周舟很讨厌这个弟弟，莫名其妙骂他打他。

　　爸爸剔牙看新闻，把遥控器扔给女儿说，“想看什么电视自己转。”弟弟吵着要看海绵宝宝，周舟干脆把电视调到少儿频道。

　　这次回来，大家的关系缓和很多。放在一年前周舟回来便意味着一场拉锯赛的开始，她总是看不惯爸爸妈妈更看不惯年幼的弟弟。现在再看到妈妈在厨房哼着曲子洗碗，爸爸把脚抬到茶几上被妈妈责怪，弟弟玩了积木又拿起水彩笔在本子上乱写乱画。这才是一家人，温馨的、平淡的一家人。以前是被恨蒙蔽了双眼，看在眼里都是丑陋。

　　天下哪有不爱子女的父母，子女是上辈子的债，父母也会欣然接受毫无怨言的吧。

　　除夕，大清早就跟妈妈一起去菜市场买菜，杀鸡切鱼忙的不亦乐乎，还包了饺子，晚上满满一桌菜，鉴于上次夹鸡腿被说后，弟弟还特意先给姐姐夹一个鸡腿到碗里，再往自己碗里添一个，惹大家捧腹大笑。和弟弟的关系出奇的好，这几天陪他玩积木看动画培养出来的感情，现在想想好庆幸有个弟弟陪在爸妈身边，至少女儿出门在外，父母至少还不算太寂寞。

　　吃饺子时周舟咬到硬币，妈妈说来年你会福气好好幸福健康。周舟很幸福给爸妈都夹了个饺子，她在饺子上做了手脚，希望硬币能为老人家带来祝福。吃完饭放鞭炮，这是弟弟最喜欢的节目，拎着一串鞭炮就往外跑，妈妈跟在后面叮嘱他小心点慢点跑……周舟跑到外面，冬日里晴朗的好天气，昼夜温差太大，白天还暖和，夜晚冷的手指暴露在空气中都会冻的酥麻。弟弟是孩子，不会在意天气是否冷，扯着鞭炮到处跑，十足的多动症。外面聚满人，大人老人小孩站着有说有笑，炮竹声震耳欲聋，空气中到底飘荡着硫磺的味道。

　　砰砰砰声声巨响，周舟抬起头，一排排绚烂多彩的烟花在天空如昙花一现转瞬即逝，多美的烟花，她突然很想在桐乡的他，是否也跟自己一样，站在嘈杂的人群中高高昂起头看烟花。

　　避开人群给王敬之拨了号，很快那边接起电话。周舟仿佛听到从电话里传出的炮竹声，这么近那么远。

　　“你在看烟花吗？”周舟笑着问，哪怕清楚他看不到自己的表情，兴奋的心情让她没来由咧开嘴。

　　“是啊，好美。黑暗的天空在缤纷烟花绽放下，桐乡今晚不眠夜。”王敬之声音愉悦又轻松。

　　“你说，我们看的是同一片烟花吗？”

　　“嗯，我们看的是一样的烟花。”

　　“你有没有听过张国荣的一首歌，里面有一句词，我就是我是颜色不一样的烟火？我以前很喜欢这句，高考作文还把这句话写进去了。”

　　“那最后你的高考作文分数还好吗？”

　　“不好，拖了我语文成绩的后腿。”

　　“不怪你，只怪评卷老师，他肯定不喜欢张国荣。”

　　两人对着天空哈哈大笑。

　　周舟眼里全是弟弟拍掌蹦跳的影子，“敬之你知道吗，我就是我是颜色不一样的烟火……？”

　　那边沉默了，从他那边源源不断传来很响的爆竹声，隔着电话真像是放了一连串响屁。“海阔天空，要做最真实的自己。”

　　周舟笑了，最真实的自己？她能做得到吗？真实的周舟远没有表面上来的光亮好看……“最真实的我，你会接受吗？”在烟花爆炸的瞬间，周舟吐出深埋心底的话。

　　可惜现实并不是偶像剧，“你刚刚说什么？我这边太吵……”啊？原来最真实的话总是无法正常传递给真实的人，周舟顿时了无兴趣，囔囔道，“我说，新年快乐。”

　　“哈！同乐同乐。”

　　****

　　每到过年，手机里总是充斥着很多新年祝福个性短信，爸爸妈妈的短信响个没完没了，周舟反倒很少，人际关系一般，也不主动与人联系的她，一到这时便会难过，在大家埋头转发群发短信时，她正缩在沙发上，犹豫着是否把四个字发送给他，弟弟蹭到她身边，吵着要吃山核桃。一咬牙发出去，像瘟疫般扔下手机，赶紧给弟弟剥核桃。

　　短信准时响起。周舟把核桃仁塞到弟弟嘴里，美滋滋跟他发短信去了。弟弟在一旁吵着闹着要姐姐。

　　本在除夕晚道过新年快乐，还是忍不住又发了一条新年快乐的短信给他。无非是很想念他，想找个借口跟他闲聊罢了。

　　之后的日子也不觉得空虚，只要碰到好玩的就给他发短信，他每每必回。周舟说我弟弟长大肯定是神童。他回复这不科学啊你们家太对不起你了把落后的基因都给了你。她还抱怨说亲戚给了好多压岁钱都被妈妈拿走了妈妈说又不是小孩子不要压岁。他回复你把压岁钱给弟弟过了妈妈这关再威胁弟弟全部交还。……你真无耻！……彼此彼此！……

　　回家团聚真好。这个年幸福又满足。放下偏执，成全了家人，成全了自己。她甚至后悔以前为何会讨厌可爱的弟弟，间接因父母的爱一分为二闷闷不乐。她是姐姐，理应要让着弟弟，爸爸妈妈对他的爱，无非是帮助他更健康成长。

　　化解了家庭的梗，人的欲望会逐渐膨胀，当年她仅仅希望能得到父母更多的关注，如今这个愿望实现了，新的欲望层出一穷，比如感情能顺利就好了。

　　大年初三跟着父母去拜佛。周舟跪在佛殿里，手拿三支香磕了三个响头。每磕一个响头便在心中许个愿望。

　　愿望一：希望全家开开心心身体健康。

　　愿望二：希望我事业有成财源滚滚。

　　愿望三：希望我和王敬之能够在一起，结婚生子白头偕老。

　　妈妈见周舟捂着嘴笑，笑骂女儿太不正经不严肃。周舟说妈我许了好多愿。妈妈说，人不能贪婪愿望越多越难实现。

　　后来她才清楚妈妈说的这句话，人不能贪婪愿望越多越难实现。可如果让她在愿望中三选一，她必然会选择第一条放弃其他，爸妈身体健康全家开心幸福才是她最大的愿望。

　　还未过完元宵就动身回去上班，弟弟抓着周舟的裤脚哭花了脸。爸爸说，“要是工作马马虎虎，就回到这边吧，一家人在一起比什么都重要。”

　　周舟点点头，她的心早就飞回王敬之的身边。短短十来天没见，真的好想好想他。她坐着火车望向窗外，暗自下定决心，等回去后要向他表白心意，一定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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