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人与龙共舞][吉吉那x嘉优斯]吉光片羽

　　世界是交错旋转的上升螺旋。只是偶有碎片跌落，激不起任何尘埃。

　　1.
　　在嘉优斯抱着一堆菜走在路上不小心摔了个狗啃泥的瞬间，吉吉那睁开了双眸。
　　是时圆月当空，月光无声地洒向地面；落在吉吉那身上的，是肃穆苍凉的冷寂。
　　那张俊美刚毅的侧脸默默无言，那双战意永存的眼眸凝望远方，它们的主人无意识间抿紧嘴唇。
　　现在的他，现在的吉吉那，除了凝望之外，什么也做不到。
　　他的四肢完好无缺，他的头脑清晰冷静，他没有忘记没有遗落没有止步，他呼吸他战斗因而他存在——但那又如何？
　　那被美神毛笔细细描绘而出的嘴唇张开，呼气，再没有其他声音。
　　吉吉那感到有某些音节卡在气管中，不上不下。他呼吸时它们在，他屏息时它们也在。
　　是啊，那曾是多么熟悉的与令人厌恶的名字啊——那个曾被称为嘉优斯的男人曾经与他同在，但也不会再与他同在了。
　　吉吉那对着夜空缓缓吐气，仿佛将所有旧事拂去一般的长长吐气。
　　啊，原来有那么一个人的，那么一个总在他耳边唠叨、抱怨、谋划的斤斤计较、卑鄙无耻、目光短浅、胆小怯懦、瞻前顾后、耍小聪明的家伙的。吉吉那不会刻意地否定，他承认嘉优斯存在着，存在过，并且两人并肩作战走过了太过漫长的道路，那些无法忘怀的、难以凭借一己之力完成打倒的强大事物都被怀揣心事、表情迥异的他们毫无犹豫地抛诸脑后。
　　那是一段漫长得难以察觉的长路，那是一段安心到以为不会发生改变的时光。
　　吉吉那凝望夜幕的眼神笔直专注，那里不存在变化不存在动摇。
　　就某种意义而言，他与嘉优斯曾体验过的黄金岁月纵然有所改变却从未消失，它延续至今再戛然而止。
　　吉吉那不会否定不会忘却，他承认嘉优斯，他讨厌嘉优斯。可与他感性无关的是，这无法撼动既成事实一分一毫：他那讨人厌的、无法忽略其存在的搭档还是死去了，就在他眼前。
　　刚色的眼眸中有着燃烧的火焰与无法抹去的寂寥，火龙的刺青沉默着，沉默着。
　　吉吉那进过军旅上过战场经历过炼狱斩杀过生命，他是个强者却不能算个好人，他希望死在战场上却也愿意顺其自然，但他从未思考过身边人如何。说他薄情也罢说他自我也罢，那都是别人的选择他不会干涉。可他也不会拒绝对方伸出的手，尽管是嘉优斯，尽管是那个讨人厌的嘉优斯伸出的手。
　　吉吉那不会拒绝。面对那个蠢货时，吉吉那懒得思考。“啊，那样就是嘉优斯了”——这是一直以来他所抱有的想法。
　　但不会再有人嘲讽讥笑指责却坚持站在他身边了，不会有了。
　　他的搭档，讨厌却无法忽视的搭档还是逝去了，就在他眼前。嘉优斯并非被人残杀，只是被耗尽了所有力气罢了，只是吉吉那伸出的手没能及时碰到那个濒死的人罢了，只是——只是这样而已。
　　但也足够了。太够了。
　　吉吉那是不会感到厌倦的，将战斗传承下去是屠龙族存在的意义，他不会背叛故土背叛荣耀。可他也必须承认，那份荣耀残缺了一角。
　　随着某个人的逝去而产生了裂痕——这是多么可笑的事情，但吉吉那无法也不会否认。
　　是他力量不足呢，还是不够体谅人心呢，亦或者是某种试炼或惩罚呢，吉吉那无从知晓。他呼吸再吐气，深深的呼吸与长长的吐气。
　　洒落在他面颊上的月光不变，也不会改变。
　　但那些过去那些感情终究被他送出了体内，无声地擦过了珍珠色的犬牙。
　　啊，他终于不用再为某个软弱的青年使用治愈的咒式了。
　　说不清是怎样的感情袭来，在心头逐渐散开，吉吉那缓缓地闭上了眼镜。
　　所谓的失去啊，就是这样了吧——嘉优斯死了，在他吉吉那的眼前死去了。仅此而已。
　　月光不变，仍旧皎洁地凝视着大地，既温柔也残酷，不变的凝视。
　　吉吉那终于还是失去了嘉优斯，彻底地。

　　2.
　　在吉吉那闭上遥望银月的眼眸的瞬间，嘉优斯回了神。他惨叫出声。
　　噢，这该死的油，居然溅起来了——他刻意忽略自己向锅中倒入清油的不恰当时机，狠狠地、默默地责备着。他惨叫他责备，却无声，不是无法开口的无声。他的声音，他想要念出的名字，他试图呼唤的事物全部从心里消失了，被抹去了。
　　混蛋，该死的混蛋，嘉优斯骂着，骂着。
　　他打开抽油烟机，有人嘲笑过他不如就这么被呛死最好；他拿过洗好的蔬菜，有人讥讽说这种女人家的事你真是不能更顺手；他关小炉火，有人惊讶说你那脑子里装的果然全是细微末节无足轻重的事情呀；他咬着牙狠狠地将它们倾倒入锅，他身边的那个人、他不在身边的那个人却沉默了，彻彻底底地沉默了。
　　混蛋，你怎么不说了，嘉优斯露出恶意、成功的笑容，吉吉那你这混蛋怎么不继续说下去了？
　　噢——我忘记你再也不能说了呢，再也不能。
　　没错，那个旁观过一次嘉优斯煮饭、嘲笑了他全程的家伙再也不说，那个总是嫌弃嘉优斯斤斤计较卑鄙无耻的家伙再无话语，那个总在战场上站在他身边、最美丽的凶残武神再不担心没有战斗。那个吉吉那，那个嘉优斯嫌弃讨厌却依赖也担心的吉吉那已经去了另一场永无休止且无法插足的战斗中，再不返回。
　　嘉优斯颤抖着、不让自己发现自己颤抖着在自己的圣地里嘲笑着他，掩盖一切动作一切感情地嘲笑吉吉那。啊，没错，死人是不会回话的，也不会复生的，再没有感情再没有纠葛再没有吉吉那——但嘉优斯仍旧止不住颤抖，相信不了自己。
　　啊，那个混蛋，嘉优斯伸手，关掉了油烟机开关，他头一次想呛死自己，或者咸死酸死辣死甜死溺死闷死冷死热死也行。他在自己的战场输掉了这场战斗，他早在他们的战场输掉了。他早该知道自己运气糟糕的不是吗？他早该知道自己只是名后卫的不是吗？他早该、早该知道吉吉那偶尔也许或者大概有万亿分之一可能性会想到他的不是吗？哪怕是拖后腿，哪怕只是拖后腿。
　　开玩笑，嘉优斯咬紧牙，开什么玩笑。他拖吉吉那后腿？哪次不是那个社会接触不良小鬼、常识不足白痴笨蛋给他添麻烦，哪次不是他在动脑子，这下可好，他再也不用担心事务所运行情况了，他再也不用和那个白痴笨蛋一同经营事务所了。不需要了不是吗？他还有支撑自己的事物，嘉优斯还是嘉优斯本人；但嘉优斯同时意识到、也不得不承认，他再也无法是完整的他本人。说灵魂残缺太矫情，说人格缺少太可笑，嘉优斯只是单纯地失去了搭档、失去了朋友、失去了联系过去及未来的某个碎片罢了。他不是不能走下去，但他又怎样以现在的状态走下去？他已经不可能再为吉吉那那个蠢材担忧生气了，他已经不可能再和吉吉那共同站在同一个战场上了，他甚至已经见不到活生生的吉吉那了，见不到了。火龙的刺青黯淡了，永远地黯淡了。
　　嘉优斯从未设想过那样的光景，他知道自己或许会以一种愚蠢的、会被吉吉那取消的方式死去，但他从未想过，他的师父、他的领路人、他的搭档、他的朋友、他的吉吉那会为他挡下致命的一击。是，前卫就是如此没错，但吉吉那他——吉吉那他永远是吉吉那本人，其次才是进攻型咒术士、前卫型进攻型咒术士不是吗？何况那个人懒惰、愚蠢、缺乏常识、喜爱战斗、嗜好奇特并且讨厌自己。但不争的事实存在，且永远存在：艾达里那最强的前卫型进攻型咒术士吉吉那死在了战场，死在了嘉优斯面前，为了他嘉优斯的存活而死去了。他的侧颜仍旧美丽如昔，他的武器锋利无损，但火龙的刺青再没有活力，它的主人再不会睁眼，再不会。
　　嘉优斯想，他从吉吉那死去时就开始想，并且确信，这样对吉吉那而言也算夙愿得偿，可对自己来讲这太可笑。
　　啊，想来这就是生者的傲慢了吧，他想，带着无法摆脱的失败与挫折。可是赢了就跑的家伙算什么，不是混蛋又是什么？他讨厌那个家伙没什么不对吧？他想对那个家伙大吼说给我活着也没什么不对吧？但它们终究只是妄想，不能实现。
　　是啊，不能实现，纵然他如何对心中的吉吉那怒吼也无法实现。那是无可动摇的事实，他嘉优斯失去了吉吉那，彻彻底底地。

　　3.
　　然而他们终究是不交错的。
　　吉吉那再度睁眼、起身时扬起的发丝擦过了嘉优斯转头寻找作料的面颊，嘉优斯向工具伸出的手拂过了吉吉那的耳廓。
　　像是两个空间两个世界的奇迹，吉吉那的碎片与嘉优斯的碎片。
　　然而他们终究是不交错的。
　　他们转身，指尖擦过指尖；他们背对，脊背有冰凉的触感传来；他们面对面，那是熟悉又不可见的脸孔。他们有瞬息察觉到对方存在，无处不在又无处可在的存在。他们下一刻会自嘲或取笑自己，否认那种气息，遥远的、遥远的气息，莫名熟悉又足够陌生的气息。
　　他们终究是两个时空的两个人。

　　4.
　　可有这样一个瞬间，他们还是聚在了一起。
　　吉吉那的拳与嘉优斯的拳轻轻碰触。
　　那一瞬间，灵魂迸溅出不可见的火花。
　　他们吃惊，而后表情迥异，或不掩吃惊或遮挡喜悦。
　　你这混蛋，谁都是那么说的，谁都那么吃惊又欢喜地那么说。

　　5.
　　但只是这样的一瞬间而已。
　　除此之外，在这个瞬间以外的任何时空，吉吉那之于嘉优斯、嘉优斯之于吉吉那仍旧是早已逝去的同伴，是无可挽回的消逝生命，是铭刻于灵魂中的吉光片羽。

　　-END-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