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上千华

　　自从上次与惜卿一别，目迁已经五日没有再见到他。
　　他们的商议十分简单，目迁暂时自然不能惊动大漠叛军，在那之后不久就有人找到她，用丝绸一层层包裹好了一支调动令牌送来。但这是两人约定好过的假令牌，实则起不了任何实质性的效果。幸好收缴这块令牌的人对此并没有什么了解，也只是两眼一亮便默默收下了。
　　目迁抬眼四周环绕了一圈，长风楼内的炸药和物资已经搬来的差不多了。她裹紧了身上的裘衣，忽然觉得今夜的天气又冷了一些。
　　“围城的时间已经定下，下月十三子时以下点到的人务必于集结于此，其余人在圣贤庄内按原计划行事。”
　　还是那个每次在长风楼指派任务的人。要说这些大漠联军的几位首领，目迁的确见过几次，不过大多数时候都是遥遥一瞥他们的身影，平常要接触到那些首领的机会其实极少。
　　目迁又沉吟了片刻，待到任务分配完，人差不多走光了之后，她单独留了下来。
　　“能否安排一次参见王的会面？关于圣贤庄的祭酒，我有一些话想当面亲自对王说。”
　　那人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胡渣，“你有什么直接向我传达就可以了。”
　　“不行，”她坚持到，“事关机密，我一定要当面只对王一人说。”
　　那面孔异域风情极厚的中年男子撇了撇嘴，整张脸的表情居然显得有一些怪诞，“那这样吧，我先去通报一声，什么时候觐见我会通知你。”
　　目迁点了点头，转身推开根本没封锁好的后门出去了。
　　她推开门的时候有一瞬间的怔愣。此时已是整个逢京最为安静的夜半时分，外面居然纷纷扬扬落下了剔透的雪花。飞雪簌簌地飘落下来，在深色的夜空之中有一种别样的宁静。其实逢京的地理位置偏北，每年的冬天都会下雪，但这次的雪似乎来得比往年要更早一些。
　　她缓缓伸出手去接落下的冰晶，雪花很快融化在她的手心里，却几乎连一点水珠都没有剩下。

　　＊＊＊

　　半夜过去，再起来的时候门外已经积了薄薄的一层雪。
　　昨夜过去之后迎来的是一日赦假，目迁醒来的时候日头已经有些晚了。她起身穿衣洗漱，理好床铺，不觉打了个哆嗦，又从衣架上拿下了一件狐裘披风。
　　她在窗前静静地站了一会，又去柜里取了一把竹骨绸伞，转身推开门出去，迎面的世界已然洁白一片。
　　但这片雪白之中却突兀地立着一个人。言惜卿的衣服暗沉无光，颜色与外界形成了极鲜明的对比。雪轻轻落在他的肩与发上，只偶尔留下一点雪白的印记。
　　目迁也的确是要去找他的，但她却没想到他却已经在这站着了。但她转瞬又想起现在已经这么晚，他莫非已站在外头等了一两个时辰？想到这，她的脸又烧起来了，便赶快说句话来缓解一下尴尬，“你怎么在这……？”
　　言惜卿顺手掸了惮身上的雪，“嗯，我在等你。”
　　等他回复完她便又觉得自己真是问错了话，便快步走到他跟前，把伞撑开，伸长了手想去把他撑到伞下，目迁其实因为血统的缘故并不矮，但比起言惜卿的确还是要矮那么一个头，所以伞几乎只擦过他的头顶，显得有几分滑稽。
　　他似乎轻轻笑了一下，伸手接过伞,刚好把她撑在小小的绸伞里。
　　“送你去仙乐阁？”他低头问。
　　目迁想了想应了声好，便跟着他一块往仙乐阁的方向去。
　　“围剿逢京城的时间是下月十三。”目迁顿了顿，明显感受到身边的人紧张停滞了一瞬，他却没有什么更多的反应。
　　“这么快么……那么意味着我们也要加快速度了。必然要在他们之前反将他们一军，我们才能保证最小的损失。”
　　目迁应和地点了点头，“所以长风楼必然是最危险的地方，你们一定要想办法在这之前捣毁这个据点。”
　　“这个自然，”他应道，又像是想起来什么新的事，“长风楼内届时是如何安排的？”
　　目迁斜了斜眼睛回忆着，“里面搬了很多炸药，但不确定要在什么时候用。另外，已经有一些大漠人混进来了，这段时间祭酒大人，白司业这些人的安全必然要保证。不光现在圣贤庄内的军队要加强巡逻，四面城门也一定要守好。”
　　她想了想，最后还是犹豫着接下去说了，“另外就是……知府大人似乎受到了他们的控制。长风楼被封，这些事情没有官府的暗中疏通也必然是做不到的。”
　　“嗯，我知道。”他点了点头，看到她一脸惊讶的样子，“祭酒大人要求知府增派军力的说法是近日城内盗窃案增多。所以届时去长风楼，我们不能用官府的人手。”
　　目迁显得更为诧异，“那这意思是说……”
　　“对，关于官府方面......我们的确查出来有内鬼。捣毁长风楼，用的是伐卫营的师生人手。”

　　两人言尽于此，仙乐阁却也到了。
　　她抬头注视了一会这个人，心里一时有千言万语却没办法说出来一句。
　　“我先去了，伞留给你撑吧，下次见到我再还给我就好。”
　　她极快地说完，便转身冲进了雪里，颠簸几步到了屋檐下，转身笑着伸手朝他告了别，又转过去自己移开门进去了。
　　他在她身后，平静地注视着她进门的一系列动作，等到她进去了也没有离开。过了一会，他慢慢把伞收了起来，用袖子掸了惮上面的雪，收进怀中，朝别的地方离开了。

　　＊＊＊

　　翌日深夜，伐卫营的自习室内烛火明灭幽微。
　　每个师门的自习室一般会开给此时亟待复习的六期生，常年不锁，有需要者来即可。然而伐卫营的门生重武，一般不需要这个自习室。一直以来，伐卫营这个偏僻的木屋间都形同虚设，但今晚的烛光却亮到了现在。
　　“已经去查探过了，长风楼内没有人入住，但却一直有人在里面把守着，在城中心这样的地方……敌人从某方面来说比我们更有优势，火药也决不可小觑……”
　　江司业对着身边围着他的其余门生和司业，指着方桌上的长风楼构建图纸分配任务。
　　“没有官兵……就我们这些人真的可以吗？”有人提出质疑来。
　　江司业在黑暗中抬起头来眯了眯眼睛看他，“你们在场的所有人，都是我，也是祭酒大人最信任的人。之所以挑了你们这些人，就意味着我们不成功便成仁。我们这次的任务......关系着圣贤庄的生死存亡。既然是绝密，我们筹备期间就必然不能惊动官府，但为了捣毁这个地方，我们不仅要惊动官府……”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似乎是听到了门外有什么声音。
　　门外轻轻有木履踩在雪上咔吱咔吱响的声音，一步一步接近，最终化作门上轻轻的敲门声。
　　轻轻的三下敲门声后片刻，门被吱吱呀呀地推开。所有人都屏气朝着门口的方向望去，却只见目迁的小脸被披风的大连帽遮住了大半，她的眼睛下意识地朝角落的言惜卿瞥了一瞥，嘴唇的蠕动几乎看不清楚，“是我。”
　　这时候几位司业都松了一口气。白司业亦开口道，“这位是我们的同仁，关于长风楼内更细致的布局，就由她来为你们解释。”
　　目迁的余光又不经意间瞄到了言惜卿。其余人的眼神交流中大多掺杂了疑惑，期待，不信任的成分。但是只有他一个看到了她的目光，并回以一个赞许的眼神。
　　她的眸光在接触到他的后便下意识闪躲。她低了低脑袋，把厚重的挡风帽放下来，召了召身边的人围过来，便开始对着图纸侃侃而谈。
　　她细致地讲完后，江白二位司业又向每一位在场的人再次明确了分工和要求，便组织大家早些散了回去休息。
　　目迁本想先一步告辞，却被不知什么时候冒出来的言惜卿拽住，“你等一等，伞还在我那边，回寝室的时候跟我去拿一下吧。”
　　她还没来得及回答，便看着一个看上去就很机警的男子，从两人身边经过时吹了声口哨，然后拖着另一个面部毫无表情如同冰松伫立的男子嗖地一下窜了出去。整间木屋的气氛陡然变得尴尬无比。
　　她又扭头看言惜卿，他却像什么都没听到一样收拾好了东西，“走吧。”
　　外面的雪暂时停了一阵，夜间的风却仍然吹得人瑟瑟发抖。言惜卿忽然站定，单手将她的帽子掀起来戴好，又将她的裘衣收的更紧了一些。
　　目迁看着他做这些事怔愣了片刻，又抬眼看了看前面星星点点离开的人，已经离他们有了一段距离。
　　一路归程，两人静默无言。
　　她从来没感觉到从伐卫营到寝室的这段距离竟只有这么近，今天却终于切切实实感受到他们只行走了片刻。
　　她在门外站着，看他推开门，从架子上取下了她的绸伞，出门递给她。
　　他两只手极有礼貌地递出，道了一声谢谢，却发现对面的人迟迟没有接过。
　　他朝她脸上望去，她的脸上表露的情绪恍然有些低落。
　　“不了，这把伞就送给你做纪念吧。”她回答到。
　　他微微扯了扯嘴角，开玩笑般地说，“这是女子用的伞，我每天撑出去似乎也不太像样。”
　　她却似乎没听到他有什么辩驳，自顾自地说道：
　　“嗯。我走了，再见。”

　　他停在那里没说话，她却也顿在那里没有走。
　　她望着他，手挣扎着伸了伸，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这时，言惜卿却忽然伸出一只手来，用手掌托着她的脸，拇指在她戴了人／皮面具的脸上轻轻摩挲，说道：“即便这样也很漂亮。”
　　她此刻的内心汹涌澎湃地激动着。她却只努力抑制着脸上的表情，只默默地凝望着他，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谢谢。我走了，再见。”
　　他慢慢放下手，回答道：
　　“嗯。”

　　她朝回程的方向离开了一段距离，终是忍不住转身，看到言惜卿还在那个地方定定地看着他。
　　她在雪中拼尽全力奔回去，用力地抱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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