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君诺

　　*我*

　　我是个孤儿，好小好小的时候就跟着一些爷爷，奶奶随着人流到处乞讨，饥一顿饱一顿，可是在这样连生活都成问题的日子里，我最常做的事竟然是发呆。
　　总觉得我的生命里缺少了什么重要的东西，让我恍惚，整个人天天都是呆呆的，反应也慢的叫人抓狂。他们都说我脑子有问题，所以都叫我阿呆。
　　这样饥寒交迫的日子我过到十四岁。
　　这一年我们逃荒到洛阳，我是第一次到这个繁华的城市，却对这里的每一处都有着极熟悉的感觉，偶尔还会莫名其妙的对着某些没去过的地方落泪。我的心情一直焦躁，好像要发生什么事，又像是要见到什么人。期待，又有点……悲伤，是的，悲伤。四面八方涌来的悲伤……

　　终于，就在我那找不到出口的烦躁情绪快把我逼疯的时候，我遇见了他们——一对上了年纪的夫妻。从衣着来看他们一定是大户人家。可他们很寂寞，全身都散发出这样的气息。
　　不知怎的，看见他们时我的心蓦地一阵剧痛，泪毫无预警的涌出来，止也止不住。
　　那老妇人看见我时，骤然变色，有说不出的震惊，还夹杂着痛苦，惊喜和不可置信。然后不顾形象的冲进人群，在一群乞丐中把我抱在怀里。
　　我感觉到她的眼泪滴在我的颈间，我有些窘迫，想推开她。别……夫人，小的身上脏……
　　她像什么都没听见一样只是把我抱的死紧，这让我有点喘不过气，心里却奇异的突然觉得踏实。我听见她不断低低的叫着，敖儿，敖儿……
　　我的脑子突然清明起来。仿佛现在才是我人生的起始点。

　　就这样我被带进了洛阳最大的望族——莫家。
　　取名莫君诺。
　　后来知道他们竟然还是皇亲，当今太子痴恋已故的莫家小姐，竟然执意冥婚将其尸骨娶进门，天下皆传为佳话，我却对这件事没什么感觉，有的话就只有那么点厌恶来撑撑场面。我讨厌皇族，我想可能是因为出身养成我的愤世嫉俗。

　　九年来，我按着爹娘的期望做事，一步一步成为人人敬重的莫府三少爷。商场上有名的谈判高手莫君诺。但在我看来我的生活和九年前没什么不同，因为我的心一直是空的，有什么该是我的却一直没有出现。
　　刚从京城谈妥生意回来，我却不知道有什么可开心的。
　　冷着一张脸回房，又看见了桌上那热乎乎的桂花糕，是老管家的夫人。
　　打我进府的第一天她就很疼我，可我天生淡薄的性子早已不习惯表露亲情，我只是默默拿起一块看看再放回去，心里说不出什么感觉。

　　院子里的下人一大早就忙进忙出的，我并不奇怪，因为今天是我那未曾谋面的二姐的忌日，也是全家人看见我神色都很古怪的一天。我从不在意，别人的想法我没那么多闲工夫理会，我匆匆赶向书房，心里惦念，今天在扬州还有两家分店要开张……
　　经验告诉我我今天会很闲，爹娘很默契的都不要我插手这件事,我也没有非管不可的理由，所以一切理所当然。
　　二姐的死是府里的禁忌话题，九年来我对二姐几乎一无所知，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
　　但是很奇怪每年的这一天我的胸口都沉甸甸的喘不上气，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胸口要爆发出来。特别是今年，这种感觉越发的强烈。

　　把账本烦躁的丢到一边，我已经无法安心的看那些满是数字的无聊东西，我……根本无心经商，这是我没跟任何人说过的想法。我心里真正的想法.
　　左手边是媒婆前几天送来的画像，全是洛阳城里大户人家的千金，媒婆们对这事殷勤的很，反倒爹娘却一点也没催促，我也就没怎么上心。
　　不过，
　　婚事……我在心里反复斟酌这两个字，好像脑子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没抓住什么已经消失了。

　　我走向慕柳亭，这是当年爹跟娘成亲时爹为娘建的，湖边春色尽收眼底，也是唯一一处可以让我的心得到平静的地方，阵阵的琴音止住我的脚步，我远远望着凉亭内抚琴的身影，轻灵脱俗，这样的画面给我一种熟悉感，仿佛我已看过千百遍
　　我痴痴的凝望，眼中的泪顺着脸颊流下来，然后我一步步走近，看见了亭内的人。
　　是个很漂亮的人，素衣裹身，简单的发髻，却给人一种神圣的感觉。琴声戛止，她抬头看见我并不惊讶，仿佛早料到我会来一样，看见她的眼睛我的心莫名抽痛，然后头像要裂开一样剧痛，我蜷缩起身体，双手抱住头，咬紧牙尽量保持清醒。泪水和汗水不停的流出来。
　　她轻轻的走过来，用凄怨的眼神看着我，伸出手抚摸我的头发。你怎么能忘了我？
　　一震眩晕，我失去意识。

　　呆呆的坐在床上，不确定那是不是梦，我抬眼就看见了顾婆婆。
　　我们发现少爷晕倒在慕柳亭边，老爷和夫人都不太喜欢有人接近那里的，可是我觉得少爷去那里并不是偶然吧？
　　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她。
　　然后她为难的看看我。三少爷，有些话我想跟你说，可……
　　是关于我二姐的吧？我淡淡地问。
　　她先是一呆，然后好像下了决心，不再惶恐。对，是关于二小姐和大少爷的……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顾婆婆会对我如此特别，她闺名明珠，曾是莫家二小姐的贴身婢女。而我有着和莫家大少爷一模一样的脸……这些事我都面无表情的静静听着，直到她说莫惜诺。
　　这三个字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一直压在我胸口的东西。它们倾巢而出，一齐向我涌来。
　　是的，我是莫君敖。我记起了我的惜诺和我期待的来世。我低头看看自己的身体，真的有奇迹！
　　原来我二十年来缺少的部分就是惜诺。
　　我跌跌撞撞的奔向慕柳亭，那个我和惜诺回忆最多的地方。
　　抚琴的人已不在。我记得她的脸，虽然样貌和惜诺完全不一样，但是我肯定那个人是惜诺！
　　我知道她在等我，一直在等，可我忘了她！一忘二十三年。

　　诺儿？
　　我缓缓回过头，娘。
　　听说你晕倒了，是不是最近太累了？
　　我看着她苍老的脸庞，心底一阵愧疚，当年的我真的太任性了。我带走惜诺时他们心里会有多难过？一下子失去了儿子和女儿老人是不是比我失去惜诺时更痛苦？我还清楚地记得莫千涛看见惜诺尸体时的面如死灰。
　　我到底做了什么！
　　我咚一声跪在地上。
　　娘，对不起，是孩儿任性，是孩儿不孝！孩儿不该丢下你们的……
　　娘有一瞬的恍惚，仿佛透过我正看着另一个人。
　　是莫君敖。
　　以前娘也经常用这样涣散的眼神看着我。
　　她在思念我！心里流过一阵暖流。为什么以前的我学不会关怀？
　　我拉起娘的手，娘，孩儿日后一定会孝顺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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