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棺材

　　“叔叔会和褚学姐结婚吗？”

　　邵宁在后座问。他问得突兀，说不清楚在试探金主还是试探自己，话一说出口，自己先有些心酸，委屈得甚至想找叔叔要一个抱抱。

　　如此说来，答案昭然若揭。

　　引来秘书王清正从后视镜奇怪看他一眼：总感觉小白脸今天怪怪的。

　　另一当事人听过后，反应也很值得推敲，他既没承认，也没马上否认，甚至没有过多情绪外露，只活动了一下戴护腕的那只手，改变坐姿后金主将问题抛回给小棺材：“你希望我结婚吗？”

　　其实问完邵宁就后悔了，但看着金主平静乃至平淡神色，他又想起昨晚梦境结尾，不禁认为那才是‘真相’，于是嘴硬道：“祝叔叔和学姐百年好合。”
　　话音刚落就有点想哭，怀疑自己有变娘的征兆。

　　“谢谢。”赵锦楼维持原先表情，甚至带了一点笑，对邵宁的‘祝福’表示感谢。但气质已然不近人情起来，他调出通讯录，找到褚战战名字拨过去。

　　电话接得很快，刚一接通，对面已经传来骂人声，即便未开免提依然能听得清清楚楚。褚战战冷笑两声，口吐芬芳：“赵锦楼你有病吧。还敢打电话过来？我有钱有貌有身材，愿意跟你结婚是你家祖上烧高香，你这么拒绝我，还把我扔在机场，迟早会后悔的！”

　　“不用等以后，”赵锦楼听她骂完，“现在就后悔了，明早带着综艺项目计划书和婚前协议来我办公室。”

　　“什么？？？”对面还没缓过神。

　　挂掉电话，车子刚好开到清平，金主习惯性替小棺材打开车门，似乎与往常一样，唯一区别是自己不下车。

　　一路战战兢兢不想在车里只想去车底的王清正斗胆问道：“赵总，您不回家吗？”

　　“去公司，该加班加班，该干嘛干嘛。”

　　...

　　常去酒吧里，夜场气氛无比热闹，不同于早场的清冷与慢热，此时到处是蹦迪的年轻人。因为音乐声过大且人多吵闹，舞池那边说话基本靠喊，喊也不一定听得清。大多数人交流全凭打字，或者明了易懂的手语，简称你比划我猜。

　　大多数酒吧都有自己文化圈层，说白了等于歧视链，同一圈层只跟自己圈里人玩儿。
　　这家也不例外，分为地板，散台，卡座，主卧四个档次，各自拥有不同颜色手环。

　　邵宁穿着薄薄T恤，坐在卡座桌子上，脚踩凳子，撑在身后的左手腕戴银色卡座手环；因为没坐直缘故，有些歪的领口露出半边锁骨，衣服下摆在腰腹勾出引人遐思弧度...刚将手中起泡酒一饮而尽，就有画着韩流爱豆妆、穿单肩性感侧开叉短裙、粉色长发的漂亮小妹妹上前搭讪，凑到邵宁跟前开门见山：“哥哥，你好好闻啊...”

　　“是吗。”邵宁微微一笑，身体后倾避开美女香吻，心知身上应该是沾了金主的香水，但还是装傻，“我自己闻不到。”

　　漂亮妹妹知情识趣，见状直接退开，寻找下一个目标。

　　得益于卡座这边没那么吵，忙里偷闲跑过来找人聊天的酒吧老板向同一卡座内晁秀打听：“你邵哥怎么了？有段时间没来我店里，一来咋还闷闷不乐的？而且他不最怜香惜玉吗...”以前有美女献吻，基本不会拒绝。

　　狐朋狗友晁秀何尝不困惑，他正要说话，被cue当事人邵宁先转过头看他俩，举起手里杯子，忽然扬声宣布：“咱们玩儿点有意思的。就附近卡座这些人，谁能把我喝趴下，今晚我就跟谁回家...什么都行。”

　　“怎么玩儿？”狐朋狗友尚来不及阻止，酒吧老板率先起哄，“性别能不能不要卡那么死？”

　　邵宁睨他一眼，再次一口干了，竟然道：“可以。”
　　之后看向周围人，神态清醒宣布规则：“猜拳会不会，有会的吗？不会猜拳的跟我掷色子，都行。”

　　这下本来围观看热闹的不论男男女女，全沸腾起来。这一片儿卡座好多人互相认识，最基本也眼熟，大部分人挤上前挑战，小部分人口口相传；经过短暂混乱后，干脆有序排起队来；不少人还组团想用车轮战。

　　不论‘白纸’还是海王，邵宁皆一视同仁，来者不拒——几轮过去，大约一个半小时后，等脚下与桌子底全是喝趴下的人，他半醉不醉，嗤笑一声，举杯敬躺尸的人：“我不是针对谁，我是说，在座的各位都是垃圾~”

　　此言一出，群情激愤，引得现场更多人前赴后继，誓要把他带回家！

　　急得狐朋狗友在一旁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可惜他清楚自身酒量，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他过去除了让他邵哥脚底下多趴一个人，其余不会有任何帮助跟改变。

　　情急之下，晁秀想起一个人，他连忙掏出手机打电话。

　　“喂？是简先生吗？你能不能叫你那位赵姓朋友来酒吧接一下人？对对对，搞房地产那位，我朋友上次和他一起去简家参加过宴会...救人如救火，麻烦你快点，感激不尽...”

　　赵锦楼赶到时，邵宁正把胳膊肘支在膝盖上，手撑着脸，百无聊赖看地上醉鬼们傻笑的傻笑，说胡话的说胡话，而他一个人坐桌子上，似乎在思考人生。

　　看上去十分清醒。
　　至少群魔乱舞的酒吧里没人比他更清醒。

　　他甚至一眼瞧见身穿西装三件套的赵锦楼，像银行喊号一样，嘲讽拉满：“你酒量不行，我不跟你回家...下一位。”

　　“好。”金主点点头，答应得不假思索，简洁利落，转身就往酒吧外面走去。
　　仿佛来接邵宁并非他本意，而是受人所托，既然被拒绝，便可以毫无负担走人。

　　在他身后，小棺材眼泪立马涌上来，把照看他因而滴酒未沾的狐朋狗友都看呆了，赶紧上去拦人：“赵先生赵先生，我邵哥喝多了，您别在意，也别往心里去...”他暗骂一声卧槽，看上去也十分震惊，“我跟邵哥认识多年...他喝醉次数一只手数得过来，我差点忘了醉酒后什么德行，你哄一哄哄一哄，他口嫌体正直惯了。”

　　...

　　回去路上，年轻人一路乖巧，没再做任何反抗与挣扎，乖得不像话。
　　包括被扔进浴缸里，被冷水开到最大的花洒浇遍全身，也只是瑟缩成一团；一声不吭；把脸埋在掌心里，任由湿透的衣服冷冰冰贴在身上，胳膊上留有一圈触目惊心的指痕。

　　“清醒了吗？”金主毫无怜惜问。

　　即便年轻人被冻得打颤，他依然视若无睹，进一步逼问：“想不想解释？”

　　“... ...”

　　得不到回应，赵锦楼失望闭上眼，平复语气：“起来洗澡把衣服换了，不要感冒。”

　　这让邵宁感觉有什么重要的事物正在离自己远去...他从浴缸里爬起来，近乎迫切拽住金主的手，试图用惯常撒娇把戏：“叔叔...”

　　对方低头看他，然后慢慢抽出自己的手，问了邵宁一个问题：“你觉得我们什么关系？如果仅限于包养，也该结束了，毕竟我得结婚。”

　　“不仅是包养！还有——”邵宁下意识否认，重新去拉金主的手，“叔叔你不要...不要和褚学姐结婚，”也不要和别人结婚。

　　赵锦楼你喜欢我吗？
　　他在心里问。
　　如果，如果你喜欢我，能不能不要别人，任何别的人都不要，只要我？

　　“为什么呢？”金主仍步步紧逼，并强行把心疼按下去，想听到一个准确答案，“你我非亲非故，你以哪种身份要求我，不能跟别人结婚？”

　　“我，我...”小棺材结结巴巴，因为胆怯，说不出任何话来。
　　可他明明伤心极了，想告诉赵锦楼，说我喜欢叔叔，我还想要叔叔的喜欢。

　　自己拿什么和褚学姐比呢？
　　容貌比不上，性别比不上，家世身份地位更比不上。

　　他有种昨晚噩梦成真的无力感，总觉得喜欢一说出口，事情便无可挽回。金主会拒绝他，他的投怀送抱会变成自我羞辱，紧接着一无所有，连带尊严与最后一点体面一并失去，宛如一只无家可归的落水狗。

　　像突然间认清自己处境，这一次他自己先松手，趴在浴缸边抬头挤出一个讨好笑容：“对不起赵总对不起，我喝多了，刚才说的都是胡话。我知道所谓包养从一开始就是您一个玩笑，我也没当真...当初是我做错事，受教训也是应该的。既然结束，那就祝您和褚学姐百年好合...”

　　“这是你的真心话吗？”赵锦楼向他确认。

　　“...是真心话。”年轻人垂下眼睑，缺乏对视的勇气。

　　“那就好，”金主自嘲一笑，告诉他，“你自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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