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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0 章
从一个冗长的旧梦中挣扎着醒过来,浑身倦怠无力。
屋内沉香燃尽,外头已是晓白染窗。长廊那边卫子玄的屋子依旧黑沉沉一片,显然是一夜未有人归来。
卫妃出了这样的事情,恐怕当今皇帝连去早朝的心绪都散了。
我心不在焉地用过早膳,正犹豫要不要去宫里头看看卫妃,虽说韩菹文那番话极是在理,可教我在府里这么干等着也是煎熬,香馠却突然惊喜道,“公子回来了。”
猛然一抬头,一身黑色锦衣的卫子玄已经推门而入。
“脸色怎么这般难看,一宿没睡么?”他惊愕,微微心疼的样子。
心里顿时一暖,满腹的思虑一扫而空,“如今宫里的情形怎么样,卫妃的身子还好么?”
卫子玄长叹一声,缓缓坐了下来。
“又能如何?姐姐如今失了孩子,皇帝陛下已经下旨,任何人都不得去打扰。有母亲在一旁照料我留下也是无用,也就先回来了。”
我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期期艾艾:“那个,我昨日也进宫去看了燕歆,她十分不好……”知道不该在他面前提这些,可逃避向来便不是我的性子,遂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道:“我家姐,断断是不可能去害卫妃的,她,她是……”
“姎儿,”卫子玄轻轻柔柔地打断我。
“我从来没有信过这些传言。再者,昨日深夜皇帝陛下亲审,已经将事情弄了个水落石出。”
什么?
皇帝动作居然这么快。
卫子玄说,那虎头布娃里面的死符,是卫妃宫里的一名掌事宫女偷偷放进去的。
这宫女颇有几分姿色和才气,会做几篇诗文不说,字也写得很是飘逸。平日里很得卫妃的喜爱,连时常来宫中的皇帝陛下最后都记住了她的名字。可此女在同皇帝说上了几回俏皮话后,竟然不知怎的就心高气傲了起来,再不甘心当个小小的宫女。两眼含情脉脉看着皇帝本人时,眉眼间渐渐大着胆子起了狐媚之色。
卫妃再如何怜惜她的才华,却如何能容许这种事情。
一次寻了她的小过错,遂贬出宫去成了一个浣衣的下女。
日久劳作,红颜渐衰。
她整夜摸着自己变得粗糙不堪的双手,歹毒的心思也油然而生。仗着自己原先对景禄宫内情形的了解,找了个时机将死符放入了卫妃寝房内的那个虎头布娃中。
谋害皇嗣,惑于巫祝是何等大罪。
皇帝震怒之下连夜诛了此女不说,还令人扔到都城外暴尸荒野,任野狗吞噬。
后来还是想着给未来的皇子皇孙积福,才将灭其九族的念头给放了下来,都城百姓也少了一场腥风血雨。
卫子玄缓缓道来这一切,我却没有跟着松口气。
相反,只觉得心头被什么东西沉甸甸压着一般,说不出的难受。一个小小宫女,任她胆子再大。如何敢去打皇嗣的主意?若是她真想出头,再费些力气引人注意便是,若皇帝当真对她上了心,又何愁没有翻身之日。况且,明明知道这将会是祸延九族的大罪,她如何敢下得去手。
教人,简直百思不得其解。
果然,不出几日张陶便神色紧地寻上我了。
他说如今朝野上下皆议论纷纷,大概之意是宫中出了妖孽之人,竟惹得皇帝陛下为袒护她而不惜枉死他人。
自然,这所谓妖孽之人,明晃晃是指向了宫里的燕妃娘娘。
有人甚至隐隐还拿她同前朝的李妃相提并论,说是皇帝这么宠爱下去,难免有日不会为了她抛却江山社稷,也学历代几位皇帝那般,归隐了山林去。这话约是大大地点醒了朝上几位老臣的痛楚,已有好几个人纷纷上奏,要求重新彻查卫妃娘娘落胎之事。
我不得不再赶去锦织宫一趟,心绪惶然。
燕歆却依旧神色安宁,正在殿内仔细挑着几匹流光溢彩的锦缎。
“姎儿来了,快瞧瞧这个花案,可还觉衬我些?”她朝我招招手,淡淡颦笑,“皇帝刚下了旨,说我此番受了惊吓,今日宫内会举行一个夜宴替我压惊。”
我挥手屏退一旁的宫女,朝她略略踌躇道,“这场宴会,还是不去的好。”
“为何?”燕歆微微诧异:“如今真相大白,皇帝怜惜我平白受了冤屈,有何不妥?”
我大急,一下子冲口而出。
“姐姐还不明白么?皇帝陛下自打年幼登基,至今天下天平威信八方,如何是个简单角色?他若真心要查,又如何觉不出卫妃平日行为有欠妥之处。可明知卫妃保胎不力掉了孩子,却愣是装着糊涂找了替死鬼不说,还由你站在风尖浪口上,他,他这般样子,分明已经是鬼迷心窍,如何配当我西邶朝的……”
“别胡说,”燕歆急急上前掩了我的口,低低道:“小心隔墙有耳。”
我颤着身子,只得紧紧绞着手指头。
燕歆长吁了一口气,轻声叹息:“你如今能这般想,我倒是欣慰了许多。本来还一直担心你一团孩子气般长不大……这件事情,你切莫再议论了。”她无奈一笑,“再怎么说,这都是皇帝的意思,我们又能如何?”
以前便知道卫妃深受皇帝的宠爱,却不知道,竟到了这般地步。
难怪她可以肆无忌惮地将我打发到南恒去。
出宫的时候我很是心惊胆颤。
生恐一个不小心,便遇上了皇帝的步辇。我也从未如此深刻地感受到,那个在民间同我一同游乐自称是沅闿的男子,其实,根本就不曾真实存在过。
卫子玄近日一直精神不济。
自然,主要还是为了那位如今在宫里遭了冷落的卫妃娘娘。
世人皆看不透,此番明明是卫妃娘娘受了委屈,最后得势的却是那位燕妃。皇帝日日宠幸不说,有趟明明已经经过了卫妃的景禄宫,却连抬脚进去看一眼都不愿意,叫人好生费解。
我却是有些明白。
皇帝此次虽全力替卫妃挡去了风头,可心底难免对她又爱又恨。不好同卫子玄言明这些,却也不忍心看着他日日寝食难安。
遂终有一日在他耳边献上谗言,说这倒有一个法子能让皇帝回心转意。
他自然半信半疑地看了我一眼,激得我立即下了军令状,信誓旦旦说如若不能,便叫我同他的圆房之日遥遥无期。他又好气又好笑地将我一把抱进了房,假意作势狠狠唬了我一顿,惹得房内的几个丫头纷纷掩嘴笑着躲了出去。
当天晚上,我便找韩菹文要了几个人,不声不响地摸黑溜出了卫府。
其实哪有什么把握,不过是想拼着试试,皇帝那日来府中看我时说的那番话,到底有多灵验。忙活了大半夜,终是逮着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待另天清晨卫子玄起身之时,目瞪口呆地瞧见廊下多了数尾活蹦乱跳的泸鱼。
这时节天气渐凉,能弄来这许多鲜美肥大的着实不易。
可我哪里顾得同他解释这许多,遂拉着他细细说了这烤鱼的方法和要点,粗盐同辛辣佐香何时下料,炭火的火候如何控制等等,再巴巴催他带着这些入了宫去,且切切叮嘱他,一定要让卫妃亲自动手方显诚意。
晚间,卫子玄打从宫里回来便惊喜说,这道不起眼的菜果真是不错。
卫妃不过试着差人去请皇帝前来品味,没料到皇帝尝了之后是十分喜欢,席间多饮了几杯便索性在景禄宫歇下了。依照皇帝平日里的性子,几乎可以算是一切都雨过天晴了。
卫子玄拉着我的手,颇是内疚,“姎儿,那你同燕妃娘娘那边,要如何交代?”
我豪气万丈般挥了挥手:“此等芝麻大般小事,如何需要交代什么。”
结果才第二天,便被恨铁不成钢的燕家人给速速召了回去,
“你现在倒是越发出息了,”
燕老太爷将一干人等遣了出去,端坐在堂上对我黑着一张脸,“为何要去帮着一个外人?如今是嫁了人,难道就不念自家的姐妹情分么?活到这么大,连明哲保身的道理都不晓得。”
若是放以前,我大概会立刻羞愧到无地自容。
可现在到底不一样。
自打上回听了燕歆同我说的那番话,大约开始懂了。
面前这位满头白发的老人,大概此段时日多操劳了一些,连以前挺拔的背也微驼了起来。其实,我想我是知道了,他并不是真的在责备我,只是在埋怨这件事情做得不够漂亮,既让姐妹间容易起嫌隙,又十分吃力不讨好。
我沉默了片刻,认真回道:“太爷,让卫妃重新得宠也是为了燕家好。”
燕老太爷被气得一个哆嗦,“你这孩子,怎如此冥顽不化,简直同你母亲当年一模一样。”
我猛然瞪大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么久来,这是他第一次当面提起我的母亲,忙一步急切上前:“您是说我的母亲么,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您为何会对她如此狠心不闻不问?”
燕老太爷一怔。
可他却没有再理会我,只仿佛未曾听见一般,低头喝了口参茶。
再待要努力说些什么,一个温润的声音却突然打断道:“好了姎儿,太爷身子不好,你不该如此惹他老人家伤心的。”我扭过头,便见风尘仆仆的燕畟打外面款款走了进来。
“你如何回来了?”
他凉凉地看我一眼,“若再不回来,你还不定给我弄出什么乱子来。”
这是什么话?我大大不满。
“此回,真心实意是为了燕家好。”
燕畟非笑似笑地,“是么,你确定不是误打误撞”
他一语击中软肋。
我顿时噎住,半晌也说不出话来。
燕畟遂不再理会我,一本正经朝燕老太爷鞠了个躬,“太爷,我以为姎儿这丫头此番虽胡闹了些,可到底还是做对了。”
面对自己素爱就十分疼爱的嫡亲长孙,燕老太爷的面色缓和了不少,“哦,这话如何说?”
燕畟继续沉声道:“这一路快马加鞭回来,听闻了不少闲言碎语。如今外面同情卫家的人几乎占了大半,都说是我们燕家仗着自己在西邶朝的根基,欺负护国将军的后人。甚至还有人说,燕妃如今在宫里得宠,不过是仗了外戚的缘由。”燕畟顿了顿,“树大招风,不是当年您教导我们的么?
啧啧,听听,可见这口才好是何等重要的事情。
我瞧了瞧一旁频频点头满脸赞同之色的燕老太爷,华丽丽地郁卒了。
待出了燕府的大门,燕畟慢条斯理地停了下来脚步。
“听说,你同你那夫君,如今感情是越发见好了?”
我朝他得意一笑。
刚想抬脚上马车,却忽然想起一件顶顶重要的事情来。
这件事情搁放在心间许久,大约只有燕畟能够解惑。方赶紧回过身殷切拉住他的衣裳,“回去尚早,不如我请你去喝酒。”
燕畟皱起眉头,一双黑亮的眼睛狐疑地将我打量了一番。
“无事献什么殷勤,你该不是想找我要银子花吧?”
唉,瞧瞧这一个两个的,都这般看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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