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铢香

　　卫子玄那句欲言又止的话，甚是古怪。

　　他匆忙中找的这临时歇脚点，是间废弃的山神殿。
　　我原以为，这等荒郊之处断断是没有人烟。谁知绕了一圈踏出了殿堂大门之后才发现，外面居然席地而围坐了几个人正在一起烤地瓜，香气四溢，顿时直勾得肚子咕咕叫。

　　“小姑娘，若是饿了的话，来这吃点罢，”其中一个老者笑眯眯朝我招手道。

　　人家这么既然如此好客，我自然大喜过望。
　　忙跑过去接过烤熟的一只，掰开便大大咬了一口。哎，真真是饿晕了，忘记里面那个烫啊。

　　那老者依旧笑眯眯的样子，“莫急莫急，这里还有许多的。”
　　然后他又朝着其他几个人洋洋得意道：“如何，先前便说，昏倒的这位一定是女娃吧。啧啧，我老郑如果连这点眼力见都没有，如何出来跑江湖。那公子湿淋淋抱她进来的时候，一脸煞白，一副担心到魂都丢了的小模样。我敢说，这一对要么就是落难小冤家，要么就是私奔出来的小情人。”

　　我狼吞虎咽地着吃着地瓜。
　　至于其他的，嗯，随他说去吧。

　　“嗳，话说回来小姑娘，你的眼力真真不错，这位郎君挑得极好啊。长得一副人中之龙的好相貌不说，那会你还没有醒过来的时候，我见他吓得手一直在抖，可见对你何等的情深意重。”老者对我一脸恳切念叨着。

　　不免生生被噎了一下。
　　这位老人家不去当个说书先生，倒真真是可惜了。就算卫子玄当真惊慌至此，那也不过是想着对燕家不好交代罢了。

　　一口气连吃了三个，打了一个嗝，总算是饱了。
　　摸摸自己圆了不少的肚子，我恋恋不舍地地盯着火堆的热灰里，实在不好意思开口再要上几个什么的。可做人总是要知恩图报的，卫子玄这次好歹将我从河中捞了起来，现在还饿着肚子呢。那老者呵呵一笑，“拿去，拿去，你那郎君之前忙着照顾你，到现在还没有吃东西呢。”

　　我自然感激零涕了一番，喜滋滋献宝般地捧进了大殿内。
　　那向来挑嘴的卫子玄显然并不领情，直直盯着我手中那几个一团黑黄之物，一脸狐疑，“这是什么东西，能吃么？”

　　我大惊：“如何不能吃？”

　　他嫌弃地看了一眼，简单吐字，“焦了。”

　　顿时无语。
　　他不会是不知道，这个香喷喷的烤地瓜，外面的那层皮是不能吃的吧。
　　果然是名门世家出身的贵家公子，我只得亲自给他示范了一下。最后他大约真的饿了，学着勉勉强强地掰开，皱着眉头咬了一口，半响才面带镇定赞许道：“嗯，滋味倒是不错。”遂甚是怜悯地看了他一眼。连这等人间美食都没有吃过，估计那泥包鸡，烤麻雀，椒盐蛇肉，还有别的什么什么的，他估计是连见都没见过吧。

　　“方才听人说，你之前半分吃东西的心思都没有，莫非真是担心我不成？”我突然想起了那老者的话，兴致盎然问道。

　　卫子玄的面色可疑一红，硬撑道，“我，不过是身上没有银子罢了。”

　　嗯，好吧，我点点头。
　　以卫子玄平日那颗死板脑袋，这种理由也不是不可以成立。

　　躺在临时用干稻草铺成的睡塌上，居然也觉得十分惬意。
　　这大殿的梁顶处破了个大洞，隐隐约约能看见天上闪烁的星子。世事果然变幻无常，哪怕就是搁在上月前，我也断断想不到，同卫子玄相处居然也能有这般和谐静谧的时刻。“嗳，如果，只是如果哦，我们不曾有这场联姻，你会如何待我？”

　　卫子玄沉默了良久，“若是这样，或许，我会觉的你不错。”
　　他顿了顿，继续道：“其实，我心底清楚很多事情对你有失偏颇。特别是此次，我要替家姐向你道歉。她以往便是这样，但凡皇帝同哪个女子说过几句话，便是终日寝食难安，如今连你也不能幸免。此趟差事行路艰苦，倒真累你受苦了。”

　　他的声音很轻，字字落在我的心里，我闭上眼睛，佯装自己已经睡去的模样。
　　这也许不是我最想要的答案。

　　但，已经够了。

　　第二日陵公子寻到我们的时候，我正睡得东倒西歪，毫无形象可言。
　　卫子玄也好不到哪里去，身上的衣服脏了，还沾了几根杂草。我们两人这副悲惨的样子约是讨好了那厮，他一路上乐得忘乎所以，直到快到下塌的住所时，才猛然想起，居然忘记了告诉我一件极其重要的大事。

　　“嗳，姎儿！”
　　他亲亲热热地喊道，惹得卫子玄面无表情地瞧了他一眼，“你娘家来人了......”

　　这个做事七零八落的家伙。
　　当我看见燕畟端端正正地坐在小亭间，不觉在心里大大地埋怨起那陵公子来。
　　若早早告知我，我好歹先找个地方将自己收拾收拾，如今这副蓬头垢面的样子出现在他面前，难保燕畟不会将我训斥一番。

　　果然，燕畟黑着脸上上下下地将我打量一阵。
　　“如今倒是越发出息，出趟远门都不需打招呼。要不是我去趟卫府，倒还不知道，你竟教旁人给送出来远游了。”顺便，又拿眼瞟了瞟卫子玄。

　　老实说，被燕畟这么一奚落。
　　我对陵公子的怨气自然越发重了几分，趁燕畟不注意的时候，狠狠地瞪了一眼正坐在一旁喝茶看好戏的某人。“你瞪人家作甚，怎么这般不识得好歹？若不是陵王连夜调动人马，你如今还不知流落在何处？”燕畟冲我恨铁不成钢般冷声道。咦，他路上不是说出来游玩时，撞见卫子玄那匹顶顶宝贝的黑沥独自狂奔，便一路跟随过来的么？我就说嘛，那匹看上去只懂耍傲的马儿哪能这般灵性。

　　“好了，你还说那些做什么。”
　　篆桐端了盘点心笑盈盈走了过来。“姎儿，你不知道，我们这一路急急追赶。结果好不容易到了这儿，居然听见陵王爷说你们俩齐齐在梵音寺失踪了，他便着急得跟什么似的。如今人回来了，却只知道发脾气。”

　　燕畟咳了咳嗓子。

　　卫子玄走上前，微微鞠身道：“这些都是我的错，是我安排不周。”

　　“哥哥，”我忙上前道。
　　“先别急着训我呀，这荻郡还有一群可恶之人，你快快叫人拿下才是道理。不然，真真害了一方百姓。”燕畟慢条斯理地瞅了我一眼。“那帮恶徒我早已叫人拿下，关进了荻郡大牢里，他们素日作恶多端，估计难逃一死。”

　　“那个叫小阮的孩子呢？”

　　“放心，他确实是被胁迫的。家里的娘被人扣了当人质不得已而为，我已经替你处理了。”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如此便好了。”燕畟好笑，“那小童害你差点丢了性命，你倒还上心了。”卫子玄在一旁默默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几乎算得上是温柔之色了。老实说，我的心很没有出息地猛然跳了几下。

　　“既然事情已经过去，大家不提便是了。姎儿，此处可有什么值得游玩？”篆桐柔声道。

　　我兴奋地捋起衣袖，刚想开口。
　　那表兄便施施然走上前，不着痕迹将自己的爱妻拦了回去。
　　一脸殷殷道：“夫人何须担心，我对这荻郡也是了如指掌的，至于游玩么，明日带你去便是，今日先好好歇息吧。”说着说着，竟揽着篆桐渐行渐远了。只留得几人在原地大眼瞪小眼，不明所以地面面相觑。

　　我自知燕畟向来便是爱妻心切，不想如今连自家妹妹都给严密防上了。

　　却不想到了第二日。
　　那口口声声自诩对荻郡了如指掌的燕畟表兄，就大大地吃了一个瘪。

　　自然，此事说来便有些话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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