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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一、沧肃之战(一)
回到月王宫的凤贤殿里,覆着丝绢的兵器架在偌大的宫室里格外显眼。沈茹月行至近前,踟蹰了片刻,终于还是将许久不曾揭开丝绢掀起,盘着九条蛟龙的长枪便在眼前泛起金属特有的寒光。
以手抚过冰冷的枪身,不禁想起三年前那人将这柄枪交道她手里时,枪身上还残留着他的体温。转眼物是人非,盘龙枪上的血迹已然干涸,许久不曾饮血的枪刃连杀伐之气都弱了许多。
脑海里忽然纷乱起来,战场上激烈的喊杀声犹如近在耳旁,沈如月痛苦的闭上双眼,以为这样久可以缓解,却不想梦魇里的一幕幕更加清晰的在眼前浮现。
“我本可为天下王者,都是因为你!”她恍若又看到梦里的那个流觞,浑身是血的对她说着怨恨的话语。
一瞬间,她便彻底乱了心魂,只能以手攥紧胸口的衣襟,也只有这样才可以缓解心里的绞痛。她急促的喘息了许久,方才从恐惧的景象里脱离出来,可是当她展开手掌却当真见到了满手的血腥。
她害怕的连连后退,险些就要跌到地上,还是浣琴前来扶了一把才叫她稳住身形。她仍无限恐慌的看着自己的手,却见浣琴自怀中掏出帕子缠上了她的手指:“陛下向来是不碰这长枪的,今日竟割伤了手指,当真是奴婢的错!”
听她这般说着,沈茹月才注意到那盘龙枪的枪刃上有一抹猩红格外刺眼,一颗心也终于平缓下来。
她由着浣琴为她包扎,口中却又如呓语般道:“替我传话给靳大人,就说那件事不必再劳烦他了。”
浣琴想了想,知晓她的用意后刚应过,却又听她说道:“还是算了。”
浣琴自然不明她如此反复是为何,却也只是低了头答了声“是”,而后才伺候着沈茹月将身上染了血的衣裙换掉。
沈茹月面上虽平静,可心里却反反复复想着那个梦境。连日来,她都不断被各种各样的梦境纠缠,而那些梦境都太过真实,已让她分不清到底是所谓女王的记忆、是未来的预料、还是仅仅只是梦境。
无论是哪一种可能,关于流觞的那个梦境都太过可怕。曾经她一心想要改变历史,希望因为她的到来而使得关于流觞的历史在这个时空里延续下去,只是那时的她却没有想过,或许也有另一种可能,一种她甚至不敢设想的可能。
假如那梦境是一种对未来的暗示,那么她扰乱时空的行为很可能会带来可怕的灾难,如果真是如此,唯一可以防止这种灾难的发生便只有一条,就是她从这个空间里退出,回到原本属于她自己的时空里。也只有这样,交错的时空才能恢复原本的轨迹,而流觞也至少可以活到七国统一之时。
沈茹月正沉思着,却见浣琴领着两名侍从进来,而那两名侍从正抬着一摞堆成小山的书简,待到殿前立定,浣琴便躬身禀道:“陛下,今日奏折已至,可还依照惯例直接抬去少主那里。”
自从沈茹月做了月国女王,表面上由她把持朝政,实则所有的国事都是由月虹在处置,这些书简虽每日都会先送来凤贤殿,但也只是走个过场,待她下令后就送去月虹那里。
沈茹月于是如往日那般挥了挥手道:“送去少主那里吧。”然而那两名侍从刚欲退下,她却又忽然改了主意道:“等等,先拿来本王瞧瞧。”
“是,请陛下御览。”浣琴一面应着,一面将最上面的那个竹简呈到沈茹月手里。
沈茹月本是斜倚在矮机旁,随意的摊开书简来看,可才看了片刻却整个人正襟危坐起来,继而又对浣琴吩咐道:“再拿两份过来。”
“是。”浣琴应了,又呈上两份奏折。沈茹月将它们一一展开来看,面上的申请便愈发凝重起来。却见她忽然将那几道书简收起,自软榻上起身道:“随本王即刻去见少主。”
沈茹月领着浣琴和那两名侍从来到长阳殿时,月虹正与几位臣子在殿中议事,似乎争论得很是激烈,不时溢出“战”与“不战”的争吵。
得知沈茹月的道来后,月虹却马上停了议论,将那几位臣子都遣散,而后才换了一脸笑意向沈茹月迎来:“王姐今日怎么有兴致到长阳殿来。”又瞥见她身后两名侍从抬着的那一摞书简,便似会过意来,便对那两名侍从训斥道:“尔等愈发懂得偷懒了,竟劳陛下亲自送来奏折。”
“你无需责怪他们,是我自己要来。”沈茹月打断了他后面的话,指了指那些书简道:“你且看看那上面说的什么,想来你也知晓,刚才只怕还与那些朝臣商讨过。”
月虹没有应她的话,也不曾去翻看那些奏折,俨然知晓她所说何事,于是遣了一众侍从和婢女退下,行至沈茹月面前道:“七国会晤,表面是肃王将各国国君聚集在一起共商国事,实则是肃国一家独大,对其他国家提出诸多无礼要求。除了对我月国,其他各个国家被他要求割让疆土。”
被她这样一说,沈茹月不禁陷入沉吟,那时会谈,她终日深思恍惚,却是连谈了些什么也不知道,眼下才知那所谓和谈不仅没有起到合纵的作用,反而有挑起战乱的趋势,流觞图谋天下的心思昭然若揭。
月虹则继续说道:“而今沧国不肯割让城池,流觞便要带兵攻去,还送来传书至我月国说肃、月之盟仍在,让我们出兵与他共同讨伐沧国。还说……”
说到这里,月虹已有怒不自胜之倾向,一句话断在了半截,在屋子里踱了几遭,才又会回到沈茹月面前道:“还说要女王亲自领兵,这……这全然是将我月国视作了他的属国啊!”
“所以呢?你打算怎么办?”听他一股脑儿的说完这许多,沈茹月却没有评判,只是平静的向他询问。
月虹沉吟片刻,而后便似下定决心般道:“我心意已决,这仗自然要打,只是不是帮肃国,而是帮沧国!”
见他这般语出惊人,沈茹月顿时蹙了眉,不解道:“何以如此?肃王韬光养晦三年,想必早有准备才会挑起这场战争,如此贸然行动,只怕非但帮不了沧国,反而与肃国结仇。”
“结仇又如何?他肃王打的什么主意,难道还不清楚?眼下西域三国都畏惧肃国,戎国又始终中立,我们只有和沧国一同抵抗,才可免于将来被肃国吞并的恶果。”月虹说着,愈发激愤起来。
沈茹月却有另一重忧虑,而今流觞已是来者不善,月国为肃国吞并亦是历史的必然,如若月虹仍拼死抵抗,难以想象日后会落得何等下场,而依照流觞的性子,只怕连月国的百姓也会受到牵连。
思及此,她便只好再劝道:“如此与肃国冒然撕破脸皮,只怕不是上策,虹儿怕是还要三思。”
然而她本是一番好意的劝解,月虹听过却怒意丛生,竟不客气的与她道:“肃国欺压其他五国,却独独宽容我月国,如今出战又偏偏要王姐同往,甚至肃王时时带在身边的那名女婢竟也与王姐有三分眉眼相似,肃王如此顾念王姐,想必王姐也想随肃王去吧?”
月虹的话说得字字怨毒,听到沈茹月的心里宛若针扎,她一时便灰了心,直怨他不识好歹:“王姐在你眼中便是这般不堪吗?你怎不想想,经过季长风那场叛乱,月国的损伤到何种程度?而今抵御外敌的能力又有几分?倘若肃国真的攻来,让百姓历经战乱之苦,月国四处生灵涂炭,你可忍心?”
沈茹月接连的发问说得月虹无从答起,然而月虹却仍十分固执,索性背过身去不发一言,态度则显然已经摆明。
沈茹月又劝了几遭,奈何平日里极亲近的姐弟俩在这件事上却硬是卯上,月虹也坚决不肯转寰。沈茹月终于失了耐心,拂袖道:“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你也可看看这些奏折,想必主助肃国出兵者数众。我今日便下旨出兵,你且遵循王命便是。”
这是沈茹月第一次拿女王的份位来压月虹,他心里的怨怼自然多了些,竟一连数日不与沈茹月说话,直到她带兵出征那日,才遣人来递了份折子与她。
沈茹月已行至无殇城的城门前,展开折子,里面尽是要她注意身体和安全一类的关切话语,然而回头望去,茫茫人海中却终于瞧不见他的身影。
沈茹月撇嘴笑了笑,心道孩子就是孩子,明明心里已经认可了,却还死抓着面子不放,便对那送信的侍从道:“对少主说,他的关心王姐都记在心里,打王仗就回来与他团聚。”
入秋后的夕阳总是格外浓重,自天际铺撒,在月国女王身后蔓延开来,温暖而又苍茫的辉光融化了她的红裳,亦将她脸上的笑意晕染,那侍从也看痴了去,半晌才回过神来回应,只是重新凝聚了目光时,女王却已领着大军策马而去。
那侍从便急匆匆的往城楼上赶,小跑着至长身而立的少年身旁,才发现夕阳已将他月白色的衣袍染上霞光。
明明只是未及弱冠的少年,周围却好似氤氲着一股不容接近的气场,他不懂什么叫不怒自威,却深深的明白这位少主即使不曾开口,也时常透露出令人恐惧的危险之意,眼下虽看不到他的表情,却也觉察到他身上的寒意。
侍从心惊胆战的擦了把汗,颤颤巍巍正欲开口传话,却听得一个平静如水的声音道:“我都知道了,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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