魑毒

作者:寐枕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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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美人


      一场秋雨,刹那间覆盖这京城。
      山雨欲来风满楼,那清王朝落幕的序曲——
      然而皇室却依然温柔繁华。
      “起来吧。让你办的事如何了?”妇人的声音温柔却薄凉,是浸透了岁月的风韵。
      “启禀太后,微臣还需一点时间。”男子的声线。
      妇人纤手抚摸着衣襟上繁复的刺绣花纹,红艳的唇挑起一个讥诮的弧度,“那帮匪徒总在哀家眼皮下兴风作浪,管管也好,但莫要忘了你做臣子的本分。”
      “微臣惶恐。”
      ……
      男孩在殿外站了很久,乌黑的眼珠不安地打量着紧闭的宫门。都进去那么久了,怎么还不见出来?大哥哥说等到月亮被乌云遮住时就回来找他,可是……
      宫监的影子打在褪色的朱红宫墙上,鬼魅般地神秘,仍然是熟悉的琉璃盏,熟悉的石榴色酒液。大哥哥每次进殿见母后都会被赏一杯酒,母后的癖好真是奇怪。
      “陛下,雨下得这样大,您还是……”为他撑伞的宫女柔声劝道。
      “他说了要朕在这里等的。”溥仪的神色很坚定。
      崇利明自雨中走出,晶莹的雨珠自脸颊滑落勾过瘦尖的下巴,蛊惑人心的美。溥仪拼命挥手,“大哥哥,朕在这里。”
      “都说过多少次要直呼微臣名字。”男子垂下眼帘一抹失神的笑,“怎么不回去睡?”
      “等大哥哥。”溥仪的笑容分外天真无邪,“你上次说过的要朕等到月亮被乌云遮住时你就会回来,所以朕天天在这里等。”
      男人轻叹一声,“上次让陛下看的《孙子兵法》都看过了么。”
      “当然!”溥仪自豪地挺胸,“朕将来也要做马背上驰骋的优秀男儿,就像哥哥这样,为国杀敌,万死不辞。”
      “这话不能乱说。”男子冰凉的手指封住了他的小嘴,然而神色依旧温柔,“陛下要励精图治,成为康乾大帝那样的千古明君,懂么?”
      不明所以地点头,忽然手心一凉,一个坚硬的东西被塞进手心。
      低下头去,是个小小的木头雕刻,似乎是个小狮子的模样,大张着的嘴里两颗小尖牙,似乎在对他笑。
      “下次夜晚银河出现的时候,微臣会回来。”
      溥仪也笑了。对着男人离去的背影大喊,“大哥哥,要记得回来哦——”
      千古明君么。只要独善其身就好。你不必背负不属于你的罪孽,不必像我,双手染血却要若无其事地出入市井,这是罪,无人偿还。
      是个难得的好天气。花九卿自睡梦中惊醒,眼皮上痒痒的阳光的触觉。待推开窗看到地上潮湿一片,才知道原来是雨过天晴。
      红木桌案上放着一份面包热茶,茶杯下压着一张纸条。
      出去办点事,很快回来。我会想你,崇利明。
      把纸条放到一边,花九卿深吸口气。茶杯还是热的,那个人进来自己居然没发觉。他对自己解释了关于自己的大体情况,却只字未提他的身份。
      他思忖片刻,再拿过那张纸翻到背面,果不其然,空白支票。
      如此大手笔,这人真是……
      这样想着,忽听外面一片嘈杂声。狐疑地推门出去,却看到了他一生都难以忘怀的壮观景象。十余个男人围成一圈席地而坐,有人百般不耐的吐着烟圈,有人双眼紧盯着门口,看见他出来立刻大呼小叫,
      “卿少!”
      “是真的……”
      “我没眼花吧?”
      ——你有一群兄弟,但别和他们走得太近。脑海中突然闪过这句话。花九卿好整以暇拂拂衣袖,“谁让你们来的?”
      “什么嘛……大小姐不是说卿少撞到脑袋失忆了么?”
      “是崇利明那混蛋干的啦,看我砍死那丘八。”
      在众人的嘈杂声中金明琇捂着耳朵登场,“闭嘴,你们自己答应过,我带你们来的唯一条件就是,保、持、安、静。花狐狸身上带伤脑袋不好使,你们是想闹死他吗?”
      世界恢复安静。
      “明琇,你怎么找来的?”花九卿蹙眉。
      “嘘,这不重要。想不想和我们走?”女孩潇洒地一甩秀发,手指点过那些候在门外的男人,“这些都是你从前的兄弟。他们非让我带他们来见你,刚才你在睡觉,他们就在外边等你了。你看,这个叫元凯,他是唁三张,这个是老徐,这个是陆京士……有印象吗?”
      “大小姐,还废话什么,带卿少回帮去呗!”有人提议。
      花九卿嗤了一声,“你是想替我决定我的去向么。”
      果然此语一出,人群再次陷入寂静。可是这无意识间说出的一句话,也许真的出于本能。
      那个戴眼镜的青年愣了片刻,忽然笑得很灿烂,“啊,没,卿少恕罪。”
      “白戴那副没片眼镜,这话是你能说的么温町。”身材高大的黑发男人看去十分沉稳,“自然是要听从卿少吩咐。”
      “那好。”花九卿回头看了看桌上那份没动的早点,微微一笑,“那么,出去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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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卿少您的过去?”唁三张吐着瓜子壳,茶楼之中,肥头大耳的掌柜赶巧撑开一把描金大扇,远远瞅见他们一群人,赶紧止住话头。
      京城的地界连小二都身手不凡。看见花九卿的脸后,跑得比兔子还快。
      唁三张手指一弹,一枚瓜子刚巧正中小二后脑勺。
      “跑什么。我们卿少叫你。”
      小二觉得自己今天运气真是好到爆。居然有美人主动找他搭话,而且和那些寻常的美人不同,光是远远看一眼都会让人觉得气不够使,如果那美人不是已经死了个把月的卿十二的话。端着茶壶的手终于抖得受不住,哗啦一声白瓷茶壶香消玉殒。
      “爷,您,您叫我?”
      花九卿垂了眸,眼中平静无波,“去把那扇子拿来我看看。”
      小二狗腿地点头,踩着碎瓷片开溜。
      “说吧,对我的过去,你们了解多少。”花九卿指管如玉,轻扣着那白瓷的茶盏,明明是冰雪的新瓷,与那肌肤相比却几乎成了不洁之物。
      “那个……您是南方人士,两年前刚从苏州来天津卫上任。”
      花九卿从刘二虎手中抽出金扇,淡淡扫一眼那风流俊雅的行书,伴君醉笑,口气倒是不小,背面的山水画也眼熟得很,“哪里来的。”
      “回……回这位爷,贝勒爷死后街头巷尾都在卖这扇子,十文一把。若配您,不如换成纸扇更佳,这扇子已经满街都是,不过质量倒确实不错,百姓都拿它生火做饭呢。”
      花九卿终于忍不住微笑。
      “我买了。”他打量那幅写意山水,忽然转脸向着人群,“我从前擅长书画?”
      金明琇挑眉,“那点功夫还能叫擅长。看惯了老爸画的,你画的简直就是废品。”
      “那么,你是几岁时认识我的?”
      金明琇愣了愣,随即不耐道,“还是这么淡然啊,怎么气你都没关系的。我小的时候很少和你见面,你被老爸放到苏州,就是见了,这些年你也一点没变,哪里有印象啊。”
      花九卿应了一声,音调平稳,“你去哪里。”
      正在偷偷摸摸收拾东西的刘二虎闻声一愣,终于反应过来他是在说自己,赶紧转脸,冷汗啪嗒啪嗒打在地板上,“……您叫小的?”
      这时有人不知死活地应声,“老板今天为何不说书了?”
      花九卿思忖片刻,“你和额尔吉崇利明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
      一片寂静中忽然有人接过话头。如果说这个男人身上什么最吸引人,那也许就是他这一把声音,一个即使在最嘈杂的背景中低语也足以深入人心的,声音。崇利明莞尔一笑,指节似乎不经意地扣着□□外壳,“滚。”
      众人面面相觑,直到他再次开口,枪已经稳妥地握在手中,“要我说第二遍么。”
      待看到神机营众人整齐地列队在楼下时,围在桌前的人不约而同的白了脸。看来他们都没少吃这帮人的亏,但又都不想离开失而复得的老大,一时犯了难。
      最后还是有人帮助他们做了选择。
      花九卿再次醒来时,又回到了熟悉的院子。
      “我对你说过什么。”男人皱着眉头坐在对面,见他睁开眼睛,右手扣住他的下颌强迫他看着自己。“对你的过去,你就那么执着?”
      花九卿嗤笑,“我只是好奇,你有什么权利来要求我。”
      崇利明放开手,却依旧用视线将他紧紧锁住,“你若是想知道,我说给你就是。你从前那些事我也不很清楚,但我会命人去查。与其相信那些流氓地痞的说辞,为何不相信我。”
      “流氓地痞?”花九卿扑哧笑出声,“你是说,我是流氓头子?”
      崇利明道,“那是——所以你只有我敢要。”说着飞来一个本子,“今天只找到这么多,也够你看了。”
      翻开来,是青帮的帮规和弟子名册。
      草草翻过几页,那声音又不耐烦地响起,“喂,我这么辛苦地替你搜集资料,怎样也该感谢一下吧。”
      没来得及回答,就有什么柔软湿润的东西靠上来,掠夺了他的吻。
      只是那样轻轻一触,并没有什么冒犯之处,飘忽得像是一场梦境。然后那双薄唇再次贴近,意犹未尽地再次触碰,终于让花九卿确认了眼前的事实。
      一,他是个男的。
      二,自己也是男的。
      三,明明是关系都不怎么密切的人,甚至连友人也算不上。可是……他们刚才做了什么?而且,动作还如此娴熟。
      就像已经亲密得如同一个人一样。
      “这是明天的份。”崇利明舔舔嘴唇,表情邪魅,“明天我要出去。”
      却没了回答,回过头,却见那人端坐案旁,眼色清凛,指尖轻轻擦过泛黄的书页。神情那么认真,就连面对自己时,也从来没有过。
      花九卿的阅读速度很快,但却并不潦草,甚至在阅读时,会不自觉地作出唇形。
      这样的学习速度,怕是没过多久,那个你又会回来吧?
      “我从前使的功夫是哪一套路?”忽然间他发问,眼睛依旧不离书页,却没有人应答。崇利明不知何时已经走了。
      开着的窗子里灌入冷风,花九卿放下书站起身,有雨丝扫上衣角,又下雨了呢……从窗子向外望去,走廊的尽头是一处花草掩映的秘境。奇怪,他不是说过这院落年久失修么?那么这些花草是哪里来的?
      他不是个好奇心很强的人,过分的好奇攸关性命,但却莫名的想起那个人琥珀色略带忧伤的瞳孔。
      在看向自己的时候带着那样复杂的神情,似乎有一种莫名的情愫暗暗酝酿,带着些许遗憾和抱歉。就像对他做什么,都是被允许的。
      闭上双目稍作思考,最终还是决定出去看看。
      那地方是道狭窄的通路,除却这道窗子,别无出路。
      丹田运力,那功力却好像在逆流,难受得全身大大小小的伤口都在撕心裂肺的痛,就像体内有一把撕裂四肢百骸的尖刀横冲直撞。终于放弃,把椅子搬到窗下,试着翻过去。
      有些涉险完全没有道理。就像是京城阴晴不定的天气,东边日出西边雨,无晴也未必有情。
      就像是孤身一人向着完全未知的方向前进,没有目的,不计后果。
      “第一回,卿十二临危赴京城,贝勒爷山中逢艳鬼!”刘二虎撑开了描金大扇,虽然不是从前那把名符其实的紫檀,风流和气度还是够的。雨线零落中,茶楼静谧得只剩下淅淅沥沥的水滴声。
      “据说那日,崇贝勒在山上迷了路,忽然看到不远处一点淡淡的微光,就加快脚步向前探去。其实根本不可能有光,所以那也许就是所谓的宿命。”
      撑开今天在茶楼缴获的金扇遮雨,那雨下得似乎更大了些,天色阴沉中似乎看到不远处的一点微光。
      花九卿眯起眸子,灯火?可雨下成这样,若是灯笼都早该熄了。
      但它却仍然真真实实的闪烁着,似乎致命的诱惑,引诱着他不断深入。
      忽然很能理解飞蛾扑火的心情。自嘲地笑了一下,用手拨开密密麻麻的灌木植物,赫然是一处密闭的院落。院落四处都被封死,徒留一道狭窄的空隙,侧身恰巧可以通过。不知为何这时忽然想到那个人的体型也许会被卡住,情不自禁地微笑。主屋的门已经锁死,窗边依稀可见白色的幔帐,看去像鬼宅。
      门锁已经腐朽,用点力就可以推开。摆设和平常的客房没有什么不同,花九卿凝神倾听,终于发现这房间有什么不同。
      把床榻稍稍挪动半尺左右,那里的地板颜色稍浅一些。
      点亮了桌上几乎干涸的油灯,在走下地板后的阶梯时抖落的灰尘忽然引得他剧烈的咳嗽起来。用手去擦嘴角,居然有血。顾不上这些,下一刻眼前出现的景象引发了他沉默的惊叹。
      约莫十丈见方的空间里,密密麻麻地堆满了老旧的书架,每个书架上都用不同颜色的漆标注着年代,堆满着泛黄的手抄本。
      “什么是宿命?”有人发问。
      “看到你不该看到的,卷入你不该卷入的,爱上你不该爱上的,背负你不该背负的。”刘二虎合上折扇,捋捋两撇八字胡,眯起眼睛,“光根本不会传到那么远的地方去,而你还是会看见,然后开始偏离预定的人生,这,就是宿命。”
      第一个书架上写着光绪三年。地窖里空气稀薄,强烈的窒息感使得花九卿有些站立不稳,但他还是抖抖索索地打开一本年代久远的册子。
      第一页是人名。看去像是大臣名录。
      再往后翻,居然有每个人的详细资料,财富数量,亲友名单,家世背景,简单经历。
      史册?
      有人的名字上覆盖着猩红的颜料,仔细一看,居然是血。
      放下本子,他翻开另一本。这本明显薄一些,是女眷名单,格式和上本一样。
      他听到了自己愈发紊乱的心跳声。
      有的纸页甚至都是腥红的,花九卿终于忍不住,掩住口遮盖自己剧烈的咳嗽声。绕过两个书架,地窖里的空气愈发微薄,灯火跳跃了两下,他急忙伸手护住它。借着灯微弱的光亮,一个白色晶莹的东西在黑暗中发着幽幽的光。
      花九卿以为自己看到的景象已经够离奇,但这样的情景他永远也不会想到。
      书架的尽头,安静地坐着一具骷髅。
      灯火辉映中,它空洞的眼眶像是忽然被赋予了生命,闪耀着邪恶神秘的光芒。花九卿神色一凛,虽说是旧骨骸,但那上面深浅不一的刀砍痕迹还是令人心惊胆寒。看样子像是个男子,那些伤口似乎拨动花九卿尘封许久的记忆,一个陌生的词汇毫无预兆地蹦入一片空白的脑海。
      凌迟。
      骨骸下边铺着厚厚的灰尘,一个薄薄的本子就这样闯入他的视线。虽然被灰尘掩埋,但那上面的墨迹依然清晰。
      额尔吉。
      是那个人的姓氏呢……
      在取出本子的一刻,楼梯上传来细微的脚步声。
      慌忙把本子塞入衣袖,花九卿躲到书架后,吹熄了灯。完全的黑暗中只有不断逼近的脚步声和越来越强烈的恐惧感与自己为伴。骷髅冰凉的手骨在他附近,正散发出彻骨的死亡寒意。
      这时,脚步声却忽然停了。
      有人嗤笑了一声,“知道这里通向什么地方么。”
      他不敢出声,却瞪大眼睛,看着隐入虚无中不断逼近的人。从来没觉得这个声音这样可怕过。
      冰凉的手抚上面庞,“走走试试啊,还没到头呢。”
      “崇利……”
      冰冷修长的手指抚上他颤抖的喉结,经常握着武器的手已积了薄薄的老茧,却敏感得异乎常人,可以在任何情况下准确无误地扼断对方的喉咙。
      手指张开,握住那雪白脆弱的颈子,使力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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