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冬

作者:庄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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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往事如烟随风散(二)



      “我六岁的时候,上一年级。那时候农村还没有幼儿园,能上小学也都算好。”萧染宁悄无声息的从他手里抽出双手,自顾自的摩挲着瓶子。她抹掉脸上的泪水,对靳少浔转头一笑,道:“想必那时你们已经读完幼儿园了吧?”

      靳少浔因她的话以及她的举动,眸光黯然沉寂了片刻。最后却还是点点头,道:“嗯,那个年纪的时候,我和阿谦也刚从幼儿园升小学。”

      萧染宁笑意凛然,显而易见的心事重重。就只是一件小事都在提醒着她,她与关以谦之间有着翻山越岭都跨不过的鸿沟。“真幸福。话又说回来,那时候我也还没有怨恨他,也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一个叫爷爷的亲人存在。最后,我还是从同学的口中得知,那个教书的老师原来是我爷爷。别以为那时候我什么都不懂,其实我懂。你见过有哪家的小孩是需要经过别人提醒才知道这是自己爷爷的?没有吧,你说这讽刺不讽刺?后来不知道两个家庭又为什么有了走动,事隔太久我记不得了。到后来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对他心存怨恨了。”

      那些回忆里有温暖有烦躁,让她时常处于揪心状态的边缘。“我记得最深的事情是,他说我们从来没有叫过他一声爷爷。这是我偷听来的,后来在我妈妈的要求下,我长大上了高中后便叫了他一声爷爷,可我觉得他也没有想象中的高兴。小时候我很想听到他对外人说:‘这是我的乖孙女,最令我骄傲的孙女。’后来我的那些小弟弟妹妹出生了,我才渐渐明白,我们的存在对于他来说,真的可有可无。不是优秀,就能够被重视、被喜欢。再多的努力,也抵不过别人的一句软语撒娇。他们都吝啬给予我们一丝一毫的温暖,却将所有的疼爱宠溺给了我小叔叔的儿女。这一路走来,我总是在催眠安慰着自己,在心里时刻提醒自己不能怨恨他们。因为他们是我的亲人,只是最终我所期望的都被打碎了。同样是孙子孙女,为什么差别就能这么大?一直到我初中毕业以后,我就没有再踏进他们家里半步。那时我想过,哪天他要是死了,我会不会去参加他的葬礼。”

      萧染宁唇角边的讥笑若隐若现。经过一剖析她又突然明了怨恨的理由是因为什么。她听着靳少浔略微叹息一声,云淡风轻的笑道:“怎么?是不是觉得我小小年纪心肠就这么歹毒?时刻想着自己的爷爷去死?你知道么,若不是他从未尽过一丝身为父亲的责任和义务,我爸爸也不至于从一出生便被下了定论。在我们贫困潦倒的时候,他们为什么可以做的这么狠心绝情?如果他们能给我妈妈一点好脸色的话,我估计也不会这么怨恨。为人父母,将一条尚未成型的小生命剥落并不是最残忍的,最残忍的是生而不养、养而不教。”

      靳少浔忽然笑了笑。平静的声音仿佛像透过厚实刚硬的玻璃窗传来,却又异常温暖了她的心。“你把我当什么了,我永远都不会把你想成这般恶毒。何况,你把自己说的这么恶毒心狠,是想说明你配不上阿谦?萧染宁,你再有这个想法我就把你扔进太平洋里喂鲨鱼。你不知道,阿谦永远都不会介意你的家世背景。你的这些身世,他有千千万万种方法可以得知。而他却因尊重你,更因为他从一开始就爱的是你这个人本身,所以才没有去调查你的事。而你现在一走了之,你有没有想过,你今晚一走,那代表着什么。你走了,代表着你已经放弃和他白头终老的机会。”

      萧染宁面色一僵,倒不是因为被他看穿了心思,而是因为靳少浔最后一句戳中了她的心窝。她沉默不语,靳少浔又冷笑着说道:“你放弃了,就代表未来会有个人占据你曾经的位置。谁不希望能与爱的人白头终老,那种只会想念放手的人往往都是因为得不到。说那些屁话有什么用,你想念了,别人就会同样想念吗。所以阿宁,回去吧,回到他身边。为什么要因为一点挫折而放弃,当你老的时候,我怕你会抱憾终身。”

      有一种凄凉,至年老时,遗留人世的最后一刻,见不到想见的人,盼不到想念的人。

      萧染宁知道他是出于关心才说的这些话,所以也不在乎他的语气问题。她其实也赞同他的话,无可厚非。“靳少浔,我很感激你今晚为他所做的。但是,你会觉得这是小小的挫折,那是因为你自小什么都不缺。你体会不到人情冷暖,你的人生也没有缺憾。你什么都不知道,拿什么来与我感同身受?从来没有人教导我人生该怎么走,每一件事该怎么做,怎么做才能少走弯路。也没有人告诉我,什么是对、什么是错。这二十几年来,从来都是我自己去摸索探究。”

      靳少浔没有说话。

      萧染宁扬起头,将矿泉水咕噜咕噜的往喉里送。她觉得她今晚真是神经病,一会笑一会哭。“遗憾总会有,哪有人的一生会是圆满无缺的。但是,我宁愿在往后的日子里慢慢品尝遗憾,也不愿在今时明日里后悔莫及。”

      靳少浔依然沉默,他哪会知道万连茵会这般偏激。为了让萧染宁离开关以谦,会拿她的家人威胁她。

      “我们姐弟俩几乎是我妈妈一手拉扯大的。我的爸爸喜欢酗酒抽烟,人又懒脾气又恶劣。这样的男人,不是一个好丈夫,亦不会是合格的好父亲。正因为他的好吃懒做,所以我的妈妈才会过的这么辛苦。很小的时候,我大概只有四五岁,他在外面喝醉了,回来就发酒疯。我妈妈一直不喜欢他酗酒,便说了他两句。后来,他们就吵起来了,甚至还动起了手,我只记得我妈妈被他打的遍体鳞伤,若不是当时隔壁邻居的大人赶到,也许我们会成为没有母亲的孩子也说不定。那时我弟弟也才刚一岁多,而我被他不小心用椅子砸到了耳朵,后来流了好多血。我弟弟就在一旁哭,哭的像没人要的孩子。那时候家里没有大人,我妈妈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本来我是应该恨他的,只是我看到他紧张的向我奔来,酒也醒了大半,紧张焦急的问我疼不疼的时候,我后来就知道,那是属于一个父亲对孩子的疼爱与紧张。”那一晚对她冲击实在太大,她耳边仍能清晰的回响着当时萧樊撕心裂肺的哭声。当时父亲那般紧张的姿态,还时刻的印记在脑中。她的父亲,是最让她徘徊在心寒与温暖的边缘。

      “我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那时候正值夏季。村里面有一池鱼塘,很大,里面养了很多鱼。那时正巧整个鱼塘都放干了水,村里的大人兴高采烈的结伴去捞鱼。那天刚放学,我和村里的几个小伙伴也一起来到了鱼塘。下水捞鱼大人也没有阻止,只是叮嘱我们要小心,不要去深水的位置。只是那时候我很倒霉,被割到了脚。”那时的场景同样触目惊心,血流如注般倾泄而出,甚至染红了池塘里的水。割裂开的口子极深,长度蜿蜒足有十厘米。父亲载她去镇上医院检查时医生说割断了动脉。那样的疼痛让她想起来就觉得害怕,每次想起总能让她一阵心悸,继而脸色也苍白了几分。

      “别怕,都过去了。”靳少浔见她突然沉默,脸色有些惨白。也能猜出七八分,看来这件事让她心有余悸。

      是啊,都过去了。萧染宁一边催眠着自己,一边又接着刚才的话头说道:“那段时间里我因为走不了路,一走路就疼的哭出来。我爸爸没办法,只好背着我上学放学。他们为我忙东忙西四处奔波,我到现在仍然心头有愧。中间有一次,伤口在逐渐愈合。刚好是体育课的时候,班上的一位同学骑着单车不小心压到了我的脚。后来的时候,学校的老师告诉了我爸爸。他来学校时很凶很生气,把那名男同学口头教训了一番。其实那件事我都没有和他说清楚,因为那个男同学并没有压到我的脚,只差一点点。我想,那时候那名男同学一定恨死我了。”

      她想起了那件事,不由得轻声笑起来。露出的牙洁白无瑕,在灯光照耀下似乎在闪闪发光,顺带的恍惚了她的面容。靳少浔只觉得,那样的萧染宁恬静温暖,美好到让人不忍卒读。

      “你没有和他说清楚,是因为你父亲对你表现出的维护举动让你觉得温暖。”靳少浔从她描述的这段话里说出精髓。

      “你还真信我啊。”她笑意晏晏,“最后还有一件事让我最深刻。我爸爸的两条腿,有被火烧伤过。听我爸爸说,我小时候和几个小伙伴在一起玩耍,后来不知怎么的就起火了。其他的小伙伴都走了,就留我一个人傻傻的站着,指着大火对他说出火很漂亮的话。其实我一点印象都没有,后来长大了妈妈告诉我,那次是我父亲冒着生命危险将我救了出来。”

      她记得父亲告诉她这件往事时,她还在笑。父亲的腿上被火烧伤的很严重,大面积的疤痕蜿蜒开,勾勒出的狰狞线条看了都会让人感到无声的害怕。她每次看到心头都会发堵泛酸,她现在想不通当时她怎么能笑的那般无辜天真。父亲那时,应该很无奈才是。也许,在她看不到的地方,还有着她想象不到的心伤。

      靳少浔无法想象出那样的场景。本该是大火燎原,吐纳着火红猩子能吞噬一切的大火,在她看来却是一场明丽张扬的美。用童稚温软的声音说出很漂亮的赞美。他笑了笑,凝眸注视着她,“那时的你,很可爱,也很纯真。”

      萧染宁无声轻笑。她却厌恶那样的纯真,若不是她的呆愣,她怎么会差点连累了她的父亲。“这二十几年来,我有时会怨他,怨他不成才,怨他不能挑起家的重担成为家的顶梁柱。如果他能坏到极致,完全没人性。我想我也不必在他和母亲之间徘徊不定。所以有时怨怼的时候,又总会想起他的那些疼爱。以至于总会因为他而觉得这个家里其实挺温馨。人生苦短,如梦初醒。我不恨他,真的,不恨他。”

      靳少浔给她递过一包薯片,她接过却没开。他听出她话语中的释然与清淡,为她能这么想感到欣慰。往事不堪回首,走不出痛苦炼狱只会让人愈发仇恨罢了。“其实你只是换个角度去想问题罢了。宽容,是最好的救赎。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别人。”

      “也许吧。”萧染宁怅然感叹一句,转头时对靳少浔说道:“我身上流着他的血,我们是父女,从我出生起就命定好的。父女,是我们之间不可斩断的羁绊与缘丝。就好像有些父母明知孩子犯了错,必须要受到法律的制裁时,他们总会惘顾法律真理,总希望他们能无罪释放。其实这些谁都知道,犯了错就该偿还,何来的无罪。只是感情除了理智,还有感性,毕竟人心还是肉长的。”她眸中水雾缭绕,轻轻低头拭掉眼角的泪珠。似是想起了件好笑的事情,她又低低笑出声,笑音隐带沧桑辛涩。“很小的时候看见他喝醉了打我妈妈,我和弟弟总会怨念害怕很久。那时我们只能站在原处,不敢发出声音,任由我妈妈挨打哭泣。事后的时候,弟弟总会跑过去安慰她。那时候弟弟对我说,他长大了一定要把他揍一顿,让他也尝尝被亲人狠揍的滋味。只是,等他长大了,他却老了。”

      怨过,怒过,最终却化为浓郁的心疼。时势造就英杰,环境影响一生。她父亲就是这样被环境影响一生的人,这一生他已经过了大半辈子。已经是黄土埋身的人,她不想去恨。

      “他是我的父亲,这是到死都不能更改的事实。哪怕中间我怨过他,但是最后的怨都消失在了那场大火之中。能将我生命护持的人,是我见过最勇敢的父亲。大火很漂亮,是因为它美轮美奂的同时,还能将一切世间丑态以及阴暗污秽都焚烧的一干二净,还原出这世间最纯粹的情。所以,即使他这辈子穷困潦倒,一辈子窝囊无作为,我都不会容忍有人对他分毫不敬。能在我危难时挺身而出,我信他是爱我的。而我,也爱我的……父亲。”

      萧染宁又用了点时间平复波动剧烈的情绪。她正想抬起手腕,却又僵住。眸光黯沉的如同禁锢灵魂不见天日的监狱,心头泛起的苦涩也让她止住的眼泪有喷涌而出的冲动。最后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发现离登机时间还早,她才继续说道:“跟你说了这么多也还没说到一半,接下来我跟你说说我的妈妈吧。你还愿意听么?”

      那块腕表,她放在了他的电脑桌上。

      “你说吧,我听。”靳少浔轻声应道。他连她细微的动作都观察到了,心头却没有了那丝酸楚感。他的来意坚定不改,而现在他却不想去强求。关以谦的事,还是他自己来解决便好。多了解她一分,他就心疼一分。只要看着她往后能安然长乐,这便是他目前所希翼的浅浅祈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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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9章 往事如烟随风散(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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