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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 章
从珠光宝气阁的密室出来之后,陆小凤更加疑惑了。他谢绝了阎铁珊言辞恳切的挽留,匆匆回到了客栈。
他对花满楼说道:“我得再去见见大金鹏王。”
花满楼回答道:“你是应该去见见大金鹏王。”
陆小凤叹了一口气:“我本猜到这件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却没猜到这件事情竟然这么不简单。”
“你觉得阎铁珊与独孤一鹤说得是假话?”
“我不知道他们有没有说假话,但大金鹏王肯定没有说真话。”
“也许你应该再去听听另外一个人的故事。”
“谁?”
“上官木。”
“霍休?”
“不错。”
当陆小凤思考着要不要去见一见这位老朋友,门外却有人轻声问道:“请问花公子在吗?”
就算陆小凤的耳力不如花满楼,他也听出来了人的身份——峨眉四秀之一,石秀雪。不久之前,正是她的一席话免了一场兵刃相接,也让真相更加扑朔迷离。她深夜到访,究竟所为何事?
花满楼道:“我在。”
听到花满楼的声音,门外传来一声轻叹:“夜色迷人,公子可愿一块出门走走。”
“好。”
听到好友的回答,陆小凤挑挑眉,神情微妙。
但花满楼看不到陆小凤的表情,他站起身,走过去,打开了门——石秀雪站在门外,身着月白色的襦裙,乌黑的长发松松地绾成一个小髻,戴着一只三色绦带制成的发簪。她微笑着,仰着头,看着花满楼,美丽的脸庞在月色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娇媚。
陆小凤摸了摸嘴角那两片不存在的胡子。
花满楼合上房间的门,方转过身,对石秀雪说道:“我们走吧。”
月是弦月,月色清亮。
两人并肩而行,缓缓地走在这寂静的路上。
花满楼忽然说道:“今天,我听了很多故事。”
“是嘛。”她低声笑道,“公子已经听了这么多故事,还愿意再听听另外一个故事吗?”
花满楼道:“洗耳恭听。”
“有一个女人,她被人叫做石秀雪。她原本并不叫石秀雪,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叫什么。因为,她是个孤儿。她的父母去得很早,早得甚至她都不记得自己也曾有过父母。”她看向花满楼,轻声问道:“说道这里,你会不会觉得这个女人很可怜。”话音未落,她又飞快地竖起食指挡住花满楼还未出口的回答,“嘘。不用回答。因为,她还有的是方法,千种,万种,能把自己说得更加可怜,降低你的戒心,博取你的同情。但可笑的是,一个连自己的名字、自己的父母都不记得的小女孩,又怎么会得记得这么多不愿意被记得的事情。而且,她并没有那么可怜。”
花满楼轻轻握住她的手腕,慢慢按下她伸出的手指,最后将她的拳头包进掌心里。“一个心地不坏,长得很美,又爱笑的女人,更别说她的武功还那么出众。这样的女人,确实一点也不可怜。”
“那是因为她足够幸运,她本该颠沛流离地活着,或在街边乞讨,勾栏院里卖笑......尝尽这世间的艰辛,然后在一个无人知晓的角落静静地死去,最后被薄薄的一层烂草席裹着,丢进乱葬岗里。可是,她遇到了一个好人,抚养她长大,传授她武功。公子你说,这样天大的恩情,她是不是应该以命相报。”
花满楼道:“这样的恩情,以命相报,并不为过。但有些事情,却与恩情无关。”
石秀雪用力眨了眨眼,说道:“我知道有的人,曾经做错了一些事。也知道做错了事,是该付出代价。但这个代价,真该是他们的性命吗?”她紧紧地抓住花满楼的手,“他们并不欠人性命啊,公子,你说是吗?”
习武之人的手,本应该很稳。但此刻,她的手却颤抖个不停,就好像一个濒死的人抓着最后一块浮木,明明已经没有力气,却不敢放手,也不能放手。
花满楼沉默片刻,答道:“是,他们并不欠人性命。”
石秀雪仰起头,望着夜空,慢慢地叹了口气。她用力眨了眨眼,松开手,看向花满楼,微笑着说道:“多谢。”
花满楼道:“你不必谢我。”
石秀雪道:“我知道,你说这些话,并不是为了什么。我谢得是公子的清楚和明白。都说恃强凌弱,恃强凌弱。世人总是下意识地同情那弱的一方,却不会去细想那弱的值不值得他们同情。那强的,是不是又真得又向他们想的那样罪无可恕。”
花满楼道:“你觉得平独鹤与严立本是有苦衷的。”
石秀雪道:“我觉得金鹏王的话不可尽信。”
花满楼道:“你知道他说了什么?”
石秀雪道:“我不知道他说了什么,但我知道他一定会把自己说得十分可怜,并且占尽了公道,这样的人总是令人同情的。”
花满楼道:“你说得不错,他的故事确实很令人唏嘘。足以打动陆小凤和我,但并不能打动你。”
石秀雪道:“因为我是个铁石心肠的人,很难被打动。有一句话叫做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若是我遇到金鹏王,我倒想问问他,前几十年做什么去了,为什么活到这么一大把岁数才想起来追偿这笔旧债。”
花满楼道:“因为他现在才查清楚这几位隐姓埋名之人的下落。”
石秀雪道:“查?”
花满楼道:“你似乎不相信他能查出这几人的下落。”
石秀雪道:“我当然不相信。不要问我为什么。你应该听得出来,我十分不喜欢你们见到的那个金鹏王。”
花满楼道:“他要害你的师傅,你自然不会喜欢他。”
石秀雪道:“我只是说得比较委婉,我不仅是不喜欢他,而且还非常讨厌他。若要我骂他,我肯定会把他的十八代祖宗都骂个遍。”
花满楼道:“那你会不会骂陆小凤,会不会骂我。”
石秀雪道:“会,我早就想骂陆小凤那个多管闲事的胆小鬼。我也想骂你,亏得千里迢迢跑到江南提醒你,结果你还是去当了个滥好人。居然还把西门吹雪也叫过来压阵。你们究竟是被什么给灌了迷魂汤了?我看你们不是要讨公道,倒是想逼债的架势。”
花满楼道:“你似乎,还讨厌西门吹雪。”
石秀雪道:“那个家伙蛮不讲理,竟然会说女人不该拿剑,拿剑的就不是女人,莫非姑奶奶我竟是个男人?”
花满楼道:“他,好像并没有说过这样的话。”说完,他又摇摇头,“我似乎并不应该这样说。”
石秀雪道:“你的确不该这样说。本来我只有五分火气,现在已经怒发冲冠了。”
花满楼道:“这便是我的罪过了。”
石秀雪道:“那你准备怎么弥补你的罪过?”
花满楼道:“那怎么样才能让你不生气?”
石秀雪正要说话,不料街道一头竟有人大声喝道:“大胆!宵禁时间,竟然在外头行走!”那人中气十足,在寂静的夜晚里居然有几分震耳欲聋的效果。那人还领着小队人马,齐刷刷地跑了过来。
“快走!”花满楼反应极快,抓住石秀雪的手,便飞快地朝另一头跑去。
两人皆是江湖有名的青年才俊,运起轻功,也鲜有江湖中人能够追得上。石秀雪还有颇有余力,频频回头。“我们能跑慢点吗?”她竟然问道。
“好。”花满楼也不多问,散了轻功,如平常人一般跑了起来。
“你说我们会被抓起来吗?”石秀雪兴致高昂地跟在花满楼身旁。
“不会。”花满楼笃定地回答道。
那是自然,哪怕他们不用轻功,跑步的速度也不是常人能够追得上的。于是,两人引着那小队人马左拐右拐,绕得追捕的人气喘吁吁。
“大人。”有一小兵上气不接下气地求道,“我看那两人不是普通人,不如,就算了吧。”他猜老大定是看那两人一男一女月下私会。想抓个正着,多讹上些钱。
那领头的大口喘着气,朝地上吐了口唾沫,骂咧咧道:“格老子的,夜,夜路走多了,竟然撞了鬼了。”
他们不知道石秀雪正趴在他们头顶的屋子上,笑得浑身发抖。
“要不要去吓吓他们。”她坏心眼地提议道。
花满楼道:“他们只是在做他们应该做的事。”
“好吧,好吧,你有道理,听你的。”说完,她转过头,不经意间瞥到裙子上一抹污泥。“哎呀。”她一边伸手去拍那污渍,一边恼道,“小说里果然是骗人的,屋顶哪里是给你们随便坐的。”
花满楼侧耳听着她这边的响动,道:“回去再换一件吧。”
石秀雪哀嚎道:“这可是我最喜欢的一套衣服。感觉我的内心受到了深深的伤害。”
花满楼道:“花家的成衣店里有不少漂亮的料子,说不定你能选到一套更喜欢的衣服。”
石秀雪嗖地一下坐了起来,道:“花公子,你究竟是在给你们家的铺子打广告,还是准备替我埋单?”
花满楼道:“什么是打广告,什么又是埋单?”
石秀雪道:“广告呢,就是广而告之的意思。打广告呢,就是见着人就广而告之的意思。埋单呢,就是结账,就是给钱!”
花满楼道:“原来如此。”
石秀雪道:“所以呢?”
花满楼道:“所以,我替你结账。”
“土豪!”石秀雪拍了下花满楼的肩膀,“我就喜欢你们这种一掷千金的好作风。壕,你们家缺不缺仆人,会打架的那种。”她比了个双手交叉的姿势,撞了撞花满楼。
花满楼微笑道:“我虽然不明白你说的一些词,但大概的意思我是懂了。可是我们家并不缺仆人,无论他们会不会打架。”
石秀雪故作惋惜地摇摇头:“诶,真是可惜。”
花满楼道:“石姑娘喜欢钱?”
石秀雪道:“你给我一个不喜欢钱的理由?”
花满楼道:“你也知道我们家几代都是商人,商人怎么会有不喜欢的钱的理由。”
石秀雪道:“很是,很是。”
花满楼道:“你不觉得奇怪?不少觉得我不应该在意这些俗物。”
石秀雪道:“公子你虽然很有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但你究竟也是个人。是人,就要吃饭,就要喝水,就要睡觉。吃饭,要不要钱?不要钱的话,你就得自己去种,去打猎或者去讨。喝水,要不要钱?不要钱的话,就只有喝河里的水,因为打一口井也是要钱的。睡觉,要不要钱?不要钱的话,就只有睡在大街上,破庙里,幕天席地。但如果有钱的话,你可以更精致的东西,喝更好的水,睡觉的时候有柔软的床,有温暖的被子。有钱不一定会快乐,但有钱总不会过得不好。比如公子你,假如花家没有钱,你觉得会怎样。”
花满楼道:“石姑娘的话很有道理。若没有这样的花家,也不会有这样的花满楼。”
石秀雪道:“所以啦,千金易得,知己难求。看我这么懂你,你一定要去劝劝你那位只剩下两条眉毛的朋友,多动动脑子,一定得弄清楚这件事情的真相哦。”
花满楼道:“你竟然时时刻刻都不忘记这件事情。”
石秀雪道:“这可是性命攸关的大事,我怎么敢忘。之前你可答应过要帮我的。”
花满楼讶异道:“石姑娘何出此言?花某只记得答应过一位叫石观音的姑娘,并不曾答应过石秀雪啊。”
“喂!”石秀雪哭笑不得地拍了他一巴掌,“你这人怎么这样!”
花满楼道:“花某怎么样了?”
“你明明就听得出来石观音的声音和石秀雪的声音是一样的!”
“可是有人曾告诉花某,‘夫耳闻之,不如目见之。’光凭双耳,会有疏漏,要是遇到一些擅长口技的人,花某就不能分辨了。”
“啊啊啊啊。”石秀雪几乎要抓狂,她就知道,“咦?”她就知道什么?
“怎么了?”花满楼立即问道。
她用力揉了揉脑袋,发现自己确实莫名其妙的断片儿了。算了算了,不管了。她摇了摇,跳了起来,道:“生气了,不想再跟你说话了。”
“诶。”花满楼连忙抓住她的衣袖。
石秀雪不小心被他这么一抓,脚下一滑,一个趔趄。幸好在场的两人反应都极快,才避免了石秀雪咕咚咕咚地滚进别人家的院里去。
“啊!”石秀雪在花满楼那双漂亮的鞋子上狠狠地踩了道鞋印,“我娘好不容易生我这么漂亮的一张脸,差点就被你毁容了!你说,你对得起我那苦命的父母吗?!”
花满楼道:“我也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不然你还能好好生生站我面前说话嘛。”石秀雪甩了甩袖子,“你倒是别扯着我了。等会儿又来一出,我这脸还要不要了。”
“可你也不能就这样把一个瞎子落在这里。”
石秀雪道:“你又不是普通的瞎子。”
花满楼轻叹一声,微笑着说道:“可是再不普通的瞎子,也没法子在东奔西跑这么久后,还能分辨出回去的路。”
啊,这位兄台,你看起来真得好帅好可怜的样子哦。“......”
“石姑娘?石姑娘?”
“别喊了!喏,你就牵着我的袖子吧。花公子,你要知道,要不是你长得足够好看,又答应替我埋单,这事儿可不会这么轻易地揭过去。”
花满楼的态度十分诚恳。“是我不对。”他顿了顿,又言辞恳切地补充了一句:“作为赔礼,铺子里的衣服,姑娘请随意挑,我会替你埋单的。”
听到这话,石秀雪忍不住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笑着笑着,她甚至捂着肚子,蹲在了地上,冲花满楼摆了摆手,喘着气道,“不行了,不行了,笑得我肚子好疼,我要缓一缓,缓一缓。”
花满楼也在她旁边蹲了下来,问道:“有人替你埋单,会让你这么高兴吗?”
石秀雪已经缓过气儿来,托着下巴,回答道:“会啊。”她想了想,又解释道,“并不是所有人替我埋单我就会高兴。”
花满楼道:“但是我替你埋单,你会很高兴。”
“恩~~~~没错。”石秀雪点了点脑袋,站起身来,朝花满楼伸出手,“所以我就勉为其难地原谅你啦。”
花满楼微笑着,准确地握住了她的手。
寂静的夜里只传来石秀雪絮絮地念叨着:“从来都是男人送女人回家。怎么到了我这儿,就是女人送男人回家呢?真是世风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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