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爱无罪

　　天空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下起了雨，雨丝从凤凰树枝桠间穿梭着，在路灯下闪烁着光亮。

　　柏彦坐在车内垂着头，轮廓的线条由于紧张而显得僵硬。因为先前的呕吐，大部分酒已经排出了体内，虽然头还有些发晕，但神志基本已经清醒了。

　　夜色中，车子飞速行驶在高速公路上，风声凛冽。

　　车内只有他和尹修两个人，上车之后，他问过要去哪里，但尹修却只是面色冷硬的沉默。

　　回想到之前自己异常的行为，柏彦只觉得头痛万分。

　　当时他本来急于想要离开，谁知道尹修却突然开口。

　　说自己把他当透明人？这太可笑了，从相见以来，一直被当作透明人的人应该是他吧。莫名的酒劲上涌，自己竟然控制不住的跑去给了尹修一拳还对他大吼大叫，然后又跑去卫生间吐得天昏地暗，等吐完后脑子也清醒了不少，本来想着赶紧离开，谁知道一出卫生间就直接被他拉走。

　　这一路上尹修始终不说话，两人之间的气氛凝固到窒息。

　　柏彦忍不住看了尹修一眼，窗外闪烁的霓虹掠过尹修的侧脸，明明暗暗的光影勾勒出他完美冷峻的面容。视线移至他嘴角淡淡的瘀痕，柏彦皱起眉，心里感到些微自责，自己当时下手怎么会那么重？

　　可是为什么，一听到他的那一句话，自己居然会愤怒到失去一直以来都维持的不错的冷静？

　　－－"我是透明的吗？"

　　－－"还是说，我在你眼中一直是透明的？"

　　他记得，当时这两句话就这么反复循环着在他脑海中放大回响，听似不带感情的语言却让他听出其中的怨愤。

　　"你可以厌恶我，排斥我，恨我，但是不能否认我！你是不是透明的，你在我心中的份量究竟有多重，只有我自己知道！"挥完一拳之后，他记得自己这么说。

　　"你讨厌我，我也讨厌你，为什么总是要说伤人的话？！我没有背叛你，要说背叛，你不是也要结婚了吗？！"失去理智的空隙，他把心里一直压抑的话也说了出来。

　　这么强烈而直白的话，柏彦都有点不敢相信自己会说出口，并且还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

　　他还是非常在意吧，即使每次见面都尽量克制不让自己的情感过多的流露，以免又遭到尹修的讥讽，但很多潜意识里的东西，不是掩盖住就能当作不存在的。

　　酒真的是害人不浅啊，它总能最大限度的吞噬人的理智和伪装，很多时候，在不经意间，一直带着的面具就会脱落，连你自己也控制不了。

　　柏彦有点无法想象听到这些话，尹修的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叹了一口气，刚想收回目光，却在不经意间扫到了尹修因挽起袖子而暴露出的小半截手腕，即使带着手表遮掩了一部分，但白*皙皮肤上那道浅红色的伤疤仍然让人触目惊心。

　　柏彦的胸口起伏了一下，瞳孔骤然收缩。

　　那道伤疤......

　　他右肩的弹痕似乎也在隐隐作痛，仿佛是又忆起当初的那场生死谈判。

　　不知怎么的，明明伤疤所带来的应该是无助受伤的回忆，但脑海里却突然浮现出尹修微笑的脸。

　　背景是被午后金色阳光染成暖色的客厅，深蓝星辉的墙纸和荡起的流苏。他深邃的眼底凝聚着温柔，双*唇也勾着好看的弧度，他的胸膛很温暖，当他抱住自己时，是那么令人安心。

　　"有什么可看的，觉得很丑陋吧。"尹修直直的看着前方，淡声道。

　　脑海中遗存的幻影被现实残忍的扯碎。柏彦有些愣怔的看着面无表情的尹修，心口好像有一处阴影迅速塌陷，空荡的感觉溢满胸腔。

　　"怎么....可能觉得丑.....你为什么总要这样想......"柏彦咬了咬唇，痛心的缓声道。

　　尹修握住方向盘的手指紧了紧，眸光微闪。

　　"你到底我怎么样，如果.....我的出现真的让你无法忍受.......那么我会离开....啊....."

　　高速行驶的车子猛然刹住，由于惯性，柏彦被勒着往前冲了一下，安全带正好卡在胃部，剧烈得作用力让胃涌起一股绞痛伴随着呕吐感，那痛仿佛贯穿他全身得神经，让他感觉手脚都有一瞬间得麻痹。

　　尹修紧捏着方向盘，脚还放在刹车上没有松开，他缓缓转过头看向柏彦，眼底有一种深沉得幽暗，"我想让你怎么样？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顿了顿，他压低声音，"为什么要说那些莫名奇妙的话，你究竟还想怎么样，你以为....你以为我还会再相信你吗？"

　　后半句很轻，柏彦有一瞬间得错觉，仿佛那句话尹修是说给他自己听得一样。

　　夜空呈现出静谧得灰蓝色，稀薄的星辉从云层的缝隙中泄漏，车窗前的雨刷呼啦啦的划动，车子停在高架桥的中间，后面的喇叭声如潮水般响成一片。

　　柏彦的心情十分错杂，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两人沉默良久，直到后面有人下车来查看情况，尹修才用力的一踩油门，将身后的车辆甩远。

　　车子向仿佛没有尽头的道路奔跑，柏彦看着远方因雨雾而模糊的建筑，心底泛起苦涩，突然很想确认一件事，一件明知道结果却不敢去证实的事。

　　"尹修，我们回不去了是吗？"

　　"........."

　　"尹修，我在会所里所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我没有背叛过你，再相信我一次好不好？"

　　柏彦带着恳求看向尹修，不敢放过他表情一丝一毫的变化，既然已经做了破釜成舟的决心，既然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他还有什么需要藏着掖着的？无论如何，就算要被判死刑，有些话，也要说出来了才能不至于后悔。

　　"........."

　　但尹修只是沉默，没有他想象中的嘲讽，也没有偏激的反驳，尹修的表情很沉，似乎在想什么，又似乎根本没听到他所说的话。

　　柏彦感觉自己此刻的心情糟透了，就像是在等待死刑或者死缓的判决书，两种结果都无法让他高兴。

　　"尹修？"他小心翼翼的又喊了一声。

　　尹修还是没回答，车子的车速却放慢了很多，缓缓的开了一会儿，然后停靠在一个小区门口。

　　"你家到了。"

　　"什么？"柏彦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望向窗外，才发现真的是他家的小区。微微有些吃惊，"你怎么会知道....."

　　尹修看他一眼，然后板着脸下车绕到他那侧将门打开，"早点回去休息吧。"

　　柏彦感到更吃惊了，这还是尹修第一次用这么平静的声音和他说话。

　　下了车，柏彦站定在尹修的面前，眼瞳漆黑如夜，却有一丝微弱的光芒在闪动，"回答我的问题可以吗？"

　　尹修有些发怔，明明该毫不犹豫的将他所说的全部否决，把他伪善的面容撕碎，然后再狠狠将他的自尊全部粉碎，踩在脚底才对，为什么，为什么所有嘲讽的话都卡在喉咙说不出来，为什么，他竟然希望他所说的话都是真的.....

　　如果是真的....

　　如果是真的.....

　　"我....."

　　柏彦屏息等待。

　　雨越下越大，细密的交织着，在他们的周边泛起浓浓的水雾。

　　正在这时，两道雪亮的灯光在夜色中照射而来。

　　正对着灯光的柏彦下意识的用手去挡，尹修也转过身朝光亮处看去。

　　车门打开，一个男人从里面走出，撑开手中的雨伞，缓缓向柏彦走过去。

　　绕过尹修，将雨伞移到柏彦的头顶，深邃的五官，湛蓝的眼眸，修养良好的挂着标准的微笑，威尔斯与柏彦并肩站着，与尹修对视。

　　"你好，谢谢你把彦送回来，我是格里曼.威尔斯，很高兴见到你。"然后又将脸转向柏彦，眼中泛出柔意，"我在这里等你很久了，喝了酒吗，不是酒量不好吗，下次别喝了，走吧，我们先回家。"

　　你们？

　　我？

　　谢谢？

　　只是简单的一句话，就将他们的关系分得清清楚楚。

　　心脏猛的抽痛，尹修突然一阵透不过气的低咳，良久才止住。再抬起头，眼底已经蒙上了比之前更冷的冰霜。

　　"呵，不用客气。"

　　柏彦对威尔斯突如其来的出现已经蒙了，再看尹修的表情，他只觉得手脚冰凉。

　　不，不该是这样的......

　　柏彦下意识的伸手想去拉尹修的胳膊，但谁知还没碰到就被他大力的甩开，那表情就像是在躲避避之不及的细菌。

　　"不要碰我！"尹修往后退了一步，表情冷冽，说着又深深看了眼威尔斯，转身就回到车上，刚准备发动，柏彦就冲过去按住车头。

　　"等一下！等一下！"

　　车窗被摇下，尹修咬牙，"让开。"

　　"不，不是你想的那样！相信我！"柏彦惊慌失措的解释道。

　　"哼，你不是要答案吗？我现在给你。"

　　尹修笑了一下，柏彦愣了，那笑容，是带着心死的决绝的。

　　"我早就不爱你了，我们，早就彻底结束了。"

　　一字一顿的说完，尹修就发动了车子，威尔斯皱了皱眉，迅速上前将还愣着不动的柏彦从车前拉开，车子极速消失在了雨雾里。

　　一动不动的看着尹修离开的方向，柏彦瞬间觉得整颗心都纠在一起，心里的奢望才刚刚萌芽就被扼杀，原本以为今天会是他们之间的转机，却没想到命运捉弄至此，所有苍白的解释都成了笑话，他们生命的轨迹被重重的误会强硬的分岔开来，按着相反的方向渐行渐远。

　　威尔斯贴近柏彦站着，用伞将雨水隔离在外，看着他失神的样子，淡声道："他就是你以前的恋人。"

　　肯定的陈述句。

　　柏彦也没看他，抿着唇沉默了一会儿，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好像很不希望看到我。"

　　"没有，但是今天确实不想。"柏彦垂着眼看着地面，连掩盖的力气都失去，他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尹修那一瞬间痛楚似的表情。

　　他们....彻底完了？而且，结论仍然是自己背叛了他？

　　"呵呵。"威尔斯的表情讳莫如深，没有把他的话接下去，"你今天很累了，回去休息吧。"

　　柏彦转头看他，想张口说什么，最终却还是沉默下去。

　　强行将心里焦躁的情绪压下去，他现在不该再多说什么，如果再说下去，他也许会忍不住责怪威尔斯的出现。

　　其实他心里已经在责怪了。

　　为什么偏偏要在今天回来？

　　为什么要当着尹修的面说这么暧昧的话？

　　为什么非要在这种时候......

　　当时尹修想说的究竟是什么呢？那个我字开头的话，到底是什么......

　　雨声在耳边忽远忽近，暗黄色的路灯飘渺。

　　又是一次还未开始就已经结束，难道这是他们的宿命吗？

　　＊＊＊＊＊

　　半夜被噩梦惊醒，柏彦满身冷汗的醒来，喉咙处就好像被火烧似的疼痛，黑暗中摸索着下楼倒了一杯水，刚想喝却被另一股力夺走。

　　柏彦有些疲惫的看着威尔斯，"让你睡沙发真的很抱歉。"

　　威尔斯没说话，但湛蓝的眸子让柏彦又是一阵失神。他转身倒掉一半的冷水，然后倒入热水调温，之后才递给柏彦，"喝吧，这种时候你如果再喝凉水，明天的嗓子肯定会发炎。"

　　接过水杯，柏彦默然的喝了一口，"之前很抱歉，我心情不太好。"

　　威尔斯勾了勾唇角，走近安慰性的拍了拍他的肩，月光透过玻璃将他们的影子投射在墙面上，好似拥抱，"我知道。"

　　看着柏彦上了楼，威尔斯走到窗边将窗帘拉上，眼角瞥向小区门口那辆银灰色的跑车，嘴角泄露出一抹不达眼底的笑意。

　　＊＊＊＊＊

　　雨渐渐停了，夜却越来越黑。

　　小区外的跑车停在那里很久，很久。

　　握着方向盘的手骨由于用力而咯咯作响，手腕上那条蜿蜒的伤疤愈发血红可怖。

　　收回视线，口中的血腥味渐渐弥漫。

　　"柏彦，我居然.....差点.....相信你....."男人的笑容加深了几分，绝望的意味却更加明显。

　　右手控制不住的按住心口，那里已经*痛的仿佛被撕裂。

　　为什么还会那么痛？

　　说明得到的教训还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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