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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说
呼屠长长吸一口气,拍了拍身边的坐垫示意她坐到自己身边来,看着她稚嫩的面庞,尽量柔声道:“很快你就嫁到北魏去了,也该为自己好好打算打算了。”
呼屠王身材高大,样子威严,脾气火爆,只要是不笑的时候都像在皱着眉头生气,宫里所有人对他都是能避则避,只有帕萝受得了他。曼头陀林更是从小就怕他。呼屠也一向不耐烦与她多说几句话。如今看他努力做出慈爱大哥的模样,曼头陀林还真有些不适应,反倒不敢用那套嬉皮笑脸来对付他,低下头来怯生生地说:“我已经很努力地学汉语、学鲜卑话、学琴棋书画,学铸金人了。”
呼屠王苦笑:“这些都还远远不够!中原的皇帝嫔妃众多,那些女人没一个是好惹的,后宫争斗最是无情!你应付得来么?”
曼头陀林的脸色有点发白了。西域的国王们的嫔妃虽不及与中原皇帝众多,可后宫争斗的故事她从小也听老宫人说过一些,的确是笑眯眯地就能让你死无葬生之地!她呆了呆,好半天才忐忑地说:“我只过我自己的日子,不与她们斗!”
呼屠王看她变了脸色,知道自己的话已有了几分作用,却不想她竟傻乎乎地这么说,不由得又叹了口气,苦笑道:“不行!你是皇后,坐在是后宫里所有嫔妃都想坐的位置上,就算你不与她们斗,她们也不可能放过你!怎么可能放你躲起来过安稳日子?你再不及早为自己打算,将来真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虽然不再严词厉色,可曼头陀林知道这不是凭空的恐吓,脸色更白了,仿佛已经看到未来惨烈的人生正放在自己的面前。
她真的害怕了,连声音都有了些颤抖:“那……王兄,我该怎么办?”
呼屠王满意地看着她这紧张的模样,破天荒地拉起了她的手,柔声说:“没有别的办法,你只有努力得到太子的喜爱,早些给他生个儿子出来!中原人立储不都是要立嫡长子么?只要你的儿子做了太子,其他女人还怎么跟你争?她们顶多挣些暂时的荣宠,有了太子,你的地位就再也无人能动摇了。懂么?”
曼头陀林茫然抬起眼睛看他。哥哥说的话似乎很有道理,可是却这么遥远。
对她来说,连半年后的出嫁都似乎是下辈子才要做的事,至于争宠、当皇后、生子、立太子之类的事,更是遥远地连边际都看不着。
可她心里却也知道,这些事并不会因为自己闭着眼睛不想而消失。迟早,自己都是要面对的。王兄说的其实没错,再不早做准备,她在北魏后宫里只怕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除非,那素未谋面的北魏太子对她也能如王兄对王嫂一般。
只是,她自己都在心中苦笑,这世上能有几个王后如嫂嫂帕萝一样好命?
呼屠王见她不跳起来反对,反倒低下头来不语,心中也是一阵高兴。
小丫头终于被点醒了!
“就算为了你自己,你也要去向谈摩衬讨要那秘方。听说,得到那秘方的女人都能顺利地生下男孩!一旦你的儿子当上太子、当上中原的皇帝,我们楼兰才真正是太平万年呢!王妹,那你对楼兰可真是功德无量哦!”
说到这里,呼屠王竟然被自己说的眉开眼笑起来,仿佛已经有一个身穿龙袍的人在向他行礼喊他“舅舅”还送上大量珍宝。
曼头陀林怔怔看着他,一刹那间,心底一片茫然:王兄说了那么多“为将来打算”之类贴心的话,可他真正的目的究竟是为了他唯一的妹妹,还是为了楼兰?
可是,不管怎样,王兄的话是对的。
这些年来,空信给她讲过许多中原的历史故事。她知道中原有好些皇后因为生不出儿子最终连性命都没保住。十一二岁时,空信向她讲过汉武皇帝的故事,故事里的皇帝小时候许诺长大了要造一个金屋子让阿娇住。小小年纪的她听得悠然神往,傻傻地问:“后来阿娇住进金屋子了么?”
空信当时神色一顿,好半天才有些尴尬地笑笑,说:“住进去了。”
直到几年后,她自己看史书时才知道什么叫“住进去了”。
她不明白空信为什么不敢告诉她那个美丽故事的真正结局,但她已隐隐知道,皇后只有生下太子才能真正拥有一切。否则,就算有个金屋子,又有什么用?
空信原来还一直等在宫里。
曼头陀林一进自己寝宫,就看见空信正站在自己客厅的窗台皱着眉出神。
一看见这个身影,曼头陀林方才那点烦闷一扫而空,惊喜地喊:“你还没走?”
空信却不吭声,只借着月色仔细审视她的面庞。还好,脸上没有泪光,眼中没有阴云,他终于展颜微笑,看起来曼头陀林已顺利过关。
“正准备走。”他淡淡地说,神情却明显轻松下来。
莎欣从里间捧茶出来正撞见这一刻,也向空信笑道:“看吧,公主果然没事!”
曼头陀林向她做个鬼脸:“是你心软把他放进来等我的吧?哼,再啰嗦,我把这事告诉阿跌多去,让他给你一顿鞭子。”
莎欣生气了,埋怨道:“公主你一整天都不见人影,都快半夜了才去见陛下回话,把我们大家都快吓死了!你还这么说!空信也是怕你说出些什么不该说的话激恼陛下才不敢走,坐立不安地在这儿等你,我们也全都熬着不睡觉担心你,你回来倒这么说!哼,空信,下次别等她为她圆谎了,让她被阿跌多活捉去!”
曼头陀林接过茶,满不在乎地嗔了空信一眼,得意洋洋地笑看莎欣:“你们有什么不放心的?刚才王兄连问都没问一声我去哪儿了!不过嘛,空信给我编的那套说辞那么好,可不能白白浪费,我先存着,下回再被王兄捉到时再拿出来用。”
空信瞪起了眼睛:“还想有下次?”
曼头陀林眨眨眼,故意逗他:“当然!明天还约了无谶大师一起去城郊呢!”
空信又好气又好笑:“真的是无谶大师?”
曼头陀林发誓:“真的是无谶!”
“我也正要向无谶大师请教佛法,明日陪你一起去!”
“不行!”曼头陀林却立刻尖叫起来。
连莎欣都横了曼头陀林一眼,做了个不屑的眼神,像是说:就知道你说谎。
曼头陀林也回了她一个鬼脸,意思是:就知道你向着空信,回头再找你算账。
空信轻轻一叹:“你总这样跑出去和圆通私会,成何体统?”
曼头陀林歪头看看他,忽然笑起来。
空信和莎欣互相看看,都被她笑的莫名其妙。莎欣忍不住问:“你笑什么?”
曼头陀林笑了半天不说话,好不容易才停下,笑指着空信喘着气说:“我终于明白什么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了!你来楼兰那么久,现在看起来完全像个楼兰人!可几句话一说,汉人那套罗里罗嗦的礼法酸味还是露出来了!”
空信一怔,随即也明白了,自己刚才说什么“私会”、“成何体统”的话,全是汉人的口吻。楼兰素来民风开放,崇尚自然,未婚男女若是两情相悦,根本没什么“发乎情、止乎礼”的束缚,拖着孩子嫁人的女子随处可见。在这里,未婚生子不但不受人歧视,反倒是女子“会生养”的证明,还有不少女子以此为傲呢。就连国王们也有娶妇人为妻的。自己拿中原礼法教训曼头陀林,难怪她要发笑。
看着曼头陀林天真烂漫大笑的样子,空信也有点无奈,心下却仍旧不甘,皱着眉看她,郁郁地问:“你就那么喜欢和圆通在一起?你知道他是怎样的人么?”
曼头陀林大眼睛眨眨,好奇地反问:“圆通是发愿护送无谶大师去中原的武士,难道你到现在都还不知?”
“我是问这里的他,你真的了解吗?”说着,空信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心。
曼头陀林笑起来,满不在乎地说:“当然!”
旁边莎欣轻哼了一声,小声嘀咕:“这话连我都不信!”
曼头陀林奇怪了:“你不信么?”
莎欣冷笑道:“空信师父不是教过那句话么?知人知面不知心!公主你认识他还不到一个月,他见你年轻漂亮,衣饰华贵,知道你是楼兰的贵家子弟,当然对公主无限温柔礼让。可他对旁人是什么心思谁知道?”
曼头陀林笑起来:“他对我好就行了,我管他对旁人如何做什么?”
莎欣一撇嘴:“他若是对别人不好,你又怎知他如今对你是真好还是假好?”
曼头陀林更诧异了:“有差别么?”
莎欣叫起来:“当然有差别!真好才能对你好一辈子,假好却只能好一时。”
曼头陀林被她说得笑起来:“一辈子那么长?你要吓死我啊?”
莎欣却不笑:“所以说,公主,你得先看明白圆通是什么人才行。”
曼头陀林伸了个懒腰,娇嗔道:“好好的事情被你们两搞得那么累,我才不理呢。空信,我了解你就行了,我知道你对我是真好。”说着,又哈哈大笑起来。
空信被她的话说的脸上一热,连忙低头去喝茶,回避了曼头陀林的视线。
曼头陀林倒也没在意,莎欣还在那里啰嗦:“既如此,公主你就少溜出去找圆通吧。再过段日子就要去北魏了,王后最近可看得紧,你就给大家省省心吧!”
“北魏”两个字像一根刺,再次刺得曼头陀林心中一领凛
她叹口气,讪讪地说:“是啊,再过段日子就要去北魏了。”她转头看向空信,脸上忽就显出了几分落寞,笑意全从眼中退去,只剩下一抹轻轻的叹息:“再不趁机让自己开心,以后就真没机会了!”
虽是故意逗他,可这话却是真情。说着说着,连曼头陀林都觉得有点悲从中来,分不清几分是戏谑几分是真情。
也许正是这几分真情最能打动人心,莎欣和空信都被她说得动容。莎欣为难地看看空信、又看看曼头陀林,轻叹了一声,捧着托盘静静退下。
空信默然看了她半晌,许久才苦笑一声,艰难地说:“玩闹归玩闹,分寸是一点都不能有闪失……中原人最重女子贞节,你入宫前必会有老宫人为你验身,一旦真发现什么……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说到这里,空信说不下去了,忧虑地看着曼头陀林。
曼头陀林却忽然显出了个恍然大悟的神情,拍着手笑起来:“你是说,那样的话北魏太子就不要我了?有这么好的主意你怎么不早说呢?我这就告诉王兄去,就说我肯定会被北魏退回来的,不如干脆就别去了!哈!这不就解决了……”
“你……”空信被她的话呛得气结,脸都涨红了,连忙喝道:“别胡说!”
曼头陀林却一点害怕的样子都没有,反而嬉笑着凑上去继续逗他:“怎么叫胡说呢?这样不正好皆大欢喜么?我明天就找圆通去!明晚不用等我回来了。”
“曼头陀林!”空信恼怒地简直想去打她。
“好好好,别生气,我逗你玩呢!”看空信脸红红的真有点恼羞成怒的样子,曼头陀林连忙服软。可还是憋不住,又得意地加了一句;“谁让逗你那么好玩呢!”
话一说完便立刻一溜烟地往内室里钻,生怕空信真的追上来捉住她揍一顿。
空信一个人站在那里,无奈地望着她一蹦一跳的背影,在心里叹了口气。奇怪,这曼头陀林在无谶面前倒有个循规蹈矩温良端庄的公主模样,在圆通面前更别有一幅文静娇羞的女儿气,怎么偏在自己面前就总是个长不大的顽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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