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的笔（新版）

　　心事那没讲出来，有谁人会知。
　　有时阵想要诉出，满腹的悲哀。
　　踏入七逃界，是阮不应该。
　　如今想反悔，谁人肯谅解。

　　从警察局出来我像失了声，不与人交谈，陷入寂静。

　　米歇尔不能总围着我打转，郝序章刚死，虽然警方盯得更紧，但周围的势力也都蠢蠢欲动。

　　他无暇分身，只好叫米娜娃从国外回来看我。

　　我终于开了口：“你回去吧，国内不安全。”

　　“让我好担心！”她拍胸口：“我哥真夸张，竟骗我你不会说话。”

　　“我也没事……”我解释，抱住膝盖，盯着飘窗上自己的双眼：“只是痛苦说不出，不如就此闭上嘴巴。”

　　她看看我，似是不能理解，但我总算恢复正常，任务完成，她只停留了一日，时差不必错乱就又返回。

　　送走米娜娃，我决定面对温眠晓。

　　他也在忙，没郝序章阻拦，他现在并不需要我向人吩咐，就可直接插手大小诸事。

　　我听见有人背地里嚼舌头根——“两父子都看上一个男人，之前还只是当宠物，现在干脆是二当家了……哼，以后谁包养谁，还不一定呢。”

　　温眠晓春风得意，我叫他来，他风风火火，一进门就扬起笑容，但那嘴角刚刚弯起就又收回，因为我将藏了好久的贴纸相放进他掌心。

　　“你是警察。”我不是疑问，而是确定。

　　他不说话，盯着那枚贴纸相浑身剧颤。

　　我目光渐冷，咬紧牙关。

　　“你既然都知道了，想怎样处置我？”好不容易他才平静下来，但带着一股凛然。

　　温眠晓的声音变得冰冷而陌生，似乎这才是真正的他，我不知道一开始就这样我会不会依旧喜欢。

　　“不会怎么样……”我摇头：“只是怕别人也看见，而且这照片对你一定是极其重要的，就想带给你自己保管。我没别的意思。”

　　“没别的意思？”他不满地轻笑，嘲讽道：“知道这对我是极其重要的，还破坏它做什么？它本该好好呆在属于它的地方。”

　　“我也本该好好呆着属于我的圈子。”我忍不住反问他，倍感委屈：“一段死去的记忆你都舍不得破坏，我是个活生生的人，你就忍心拆毁？”

　　他撇开头，一副铁石心肠，再没有更冷酷。

　　“告诉我，温眠晓……我对你不够好吗？”说完，已忍不住笑含眼泪。

　　温眠晓长久没有说话，他长长地刘海垂下来，遮挡着他的眼睛，我用力抓紧他的双臂，急以需求答案。

　　“你总是告诉我为什么……！”

　　“只能说……是立场的不同吧。”他哑着声。

　　“立场？那是什么鬼东西？让你能糟践自己，糟践我的爱？”

　　“好好，我一路看见的是爱，你……”

　　他狠了狠心：“——看见的是恨。”

　　是，你们看见的哪怕是落日，也还是有一丝希望，自然盼着越来越好。我置身于黑洞之中，除了本能的需要，就是瞎的。

　　“那你就不能把爱和怜悯分给我一点？”我希冀地问，他还是那般垂着头，我都明白。

　　“事有先来后到，我本来就非□□……”他击碎我最后的痴心妄想：“但再给我一次机会，选择也还是一样。”

　　我捂住脸，整个曝在太阳底下的活尸。

　　“我学生时代就发觉自己是同性恋，也有交往的对象。”片刻后他说。“就是照片上另一个人……我头上戴的帽子也是他的，那时他才是警察。”

　　温眠晓苦笑，却无怨无悔：“但我的确是卧底。”

　　“他叫季擒。”温眠晓抚摸相上那人，我内心醋意翻涌。“心眼儿好可不爱念书，中学毕业就去了警校。”

　　“因为有激情、综合分优异，季擒受赏识被派去做卧底，就这样，在监狱认识了当时还没翻出边的郝序章。
　　郝序章戒心极重，季擒用了三个月才接近他，六个月才博取他的信任……但即使如此，在疑神疑鬼的郝序章身边并不容易窃取情报，出狱后，眼看郝序章越变越可怕，季擒却始终得不到能扳倒贩毒团伙的有力证据，便沉不住气来……”

　　“他本来就冲动，行事不够缜密，很快就露出马脚，被郝序章发觉真实身份。季擒暴露，不但拿到假讯息浪费了国家巨大人力物力，还连带自己也葬送性命……你知道他死得有多惨吗？”

　　我看他，他眼含悲痛，声音发颤：“活剥皮……尸体一直到下葬，都找不到半点肌肤。”

　　温眠晓双手握拳，将对郝序章的恨意折射在我脸上。

　　我愣住，在他毒怨的目光下咬住下唇。

　　“我和他约定成年后公开关系，他猝然牺牲，我甚至没合适的身份去参加葬礼。”温眠晓想起不好的回忆，脸上失去血色。

　　“因为是烈士，人络绎不绝，我兀自徘徊，直等到晚上才得以独处。在那里我遇见他的教官，他问我是谁，我突然不愿保密，就大胆说自己是他的恋人。他没半点厌恶，反问我够不够爱季擒。我说当然够爱他，我宁愿躺在那里的人是我，我宁愿给他披上我自己的皮……”

　　“所以你的身份都是捏造出来的？”我颤声问他。

　　“不，都是真的。”温眠晓惨笑。

　　“根据季擒昔日情报，郝序章在监中就和囚犯发生□□，出了社会更是变本加厉。而且他特别喜好年轻、背景单纯学生气的少年……我正符合这些条件，又是同性恋，这条捷径让我来走再好不过……”

　　我红了眼圈，为那个人难受，为温眠晓……也为我自己。

　　“我根据安排，并不在档案中动手脚，只是一边照常念书，一边私下接受卧底培训。待卧底课程结束，再凭借意外让郝序章自动找上我，一切顺利成章，我靠特殊身份打入内部。”

　　“温眠晓。”我将手搭向他肩膀，被他躲开。

　　“温眠晓……对，就是这个名字。”他低笑，却满眼厌恶：“你上次不是问我名字来历吗？我骗你的，我是姓温，但原名并不叫做眠晓。”

　　我震惊，睁大着一双眼睛看他。

　　“别这般大惊小怪，郝序章也知道，跟他后怕丢家人的脸，还是他找人给我改的。”

　　“当时风水师列了一张单的名字，其中一个就是眠晓。我想到根据法医验定出季擒牺牲的时间——一点点被折磨，在破晓时方才咽气，体温伴随着雾气扩散。就在那三个字上画了一个圈，打那以后，郝序章叫我眠晓。

　　“他每叫一次，我就愈加痛恨他一分。
　　血痕累累，永远记得他怎样残忍杀害我的恋人。”

　　“接下来你都知道了。”温眠晓收起贴纸相：“和你来了以后没什么区别，我虽然轻松得到郝序章信任，但并不被器重，和季擒一样，我牺牲一切，仍换不得半点有价值的讯息。”

　　“你没想过放弃吗？”我问他。

　　“不知道……”他双眼空洞：“上面等不了，投入太大但不见成效，怀疑可实施性，曾一度劝我撤离……但我又怎么会甘心？”

　　“他们说‘你陷太深了，怕有一天即使案件结束，你也回不来。’但我知道，一旦我撤回，打草惊蛇，郝序章会更加谨慎，我或许再也没机会制裁他。
　　而到另外帮派卧底，又不会有人瞧得起我……无论怎样，我都只能继续。
　　我不能放弃，只要还有一点希望。”

　　“从一开始……你就打定主意利用我吗？”

　　“是。即使你被郝序章送走，表面功夫依然要做，我对你的温柔……都是刻意地。”他视线直直迎上我。

　　“我不信。”

　　我何其无辜，你真为了任务这样伤我？

　　“人生无物比多情，江水不深山不重。”他走过来环住我肩膀：“好好，你太善良、太天真。”

　　如打我脸。

　　“那我被郝序章质疑父子关系，那些化验……也是因你插手？”

　　“都不缺我推波助澜。”他实话实说，我血液逆流。

　　“我恨不得拿一把吸尘器对着脑子，把关于你的一切给吸出来……”我痛苦道：“告诉我，我是否该下地狱？”

　　“不信，便不会见吧。”他站在原地，只是转身背对我。

　　哈。是，唯有不信，才能不见。

　　不管是天堂地狱还是死后你我的灵魂，甚至于——爱恨，我们总是能学会冷眼旁观充耳不闻。

　　好，你要把所有奉献给崇高的理想，致你死去的爱。

　　你是白痴，我陪你，我把爱都给你。

　　两个人的立场不相同，要么同化，要么分裂，这是必然，大势所趋。

　　我做不到和你敌对，就让我做你的奴隶你的走狗吧……

　　我掬住温眠晓的双手，将额头贴俯了上去。

　　温眠晓，人的信仰，都只好盲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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