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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问往昔之故
书红血很想掉头跑。
……她真不是心虚,她只是死鸭子嘴硬。
就算当年的倒霉事儿多半都是她做的,但是咱都死了一回了,能算成赎罪了吗,求放过!!!
但是光华转瞬落地,像是早有预料挡住书红血之去路,看起来相当了解某人的惯性……
书红血此身最不想见到的人——礼部执令太史侯。
“随吾回去。”
灰白相间长发不落下一丝,纹丝不动的龙冠亦是肃穆的银灰色,一身黑袍外罩彰显威严,两鬓苍白亦有两缕白发整齐垂落,一挥袖间气势外放,何等令人心虚不敢直视!
“我不!”
书红血倔脾气一上来,唰直接拔剑。
“当年之事看在你不曾真正伤人之份上,已有太学主颁下赦令。”太史侯沉声冷觑,居然并没有一上来就动手,只是脸色黑的可怕:“你莫要太过分!”
当年之事……
曾经将她一路追逐到碧江岸边,一箭射穿她心脏的东方羿明明是说,逃离学海无涯时被打伤的学员多半不治身死。
要不然,书红血也不会一听到学海无涯的名字就直接转身逃。但此时听太史侯这句话,似乎内情不是她想象那样?
“既然如此,何故再遣人来捉我!”书红血嗤笑一声。可能是经历得多了,再见太史侯非但没有当年的畏惧之心,除了有那么一点点说不上来的心虚,整个人理直气壮了不少。
连呛声都这么光明正大。
“哼!这要问汝自己!”
太史侯一甩袖子,声音阴沉:“只将执令信物送回便能将过错一笔抹消了吗,莫非吾礼部便连传唤你回学海无涯述之资格也无吗?”
这句话……内涵好深。
书红血蹙眉,心中霎时略微觉悟,再看太史侯,眼神又有所不同。
“那又怎样?”
她沉默半晌,决定还是用剑来说话:“要我去学海无涯,不可能!”
在事情没有搞清楚之前,任何人都可能是敌人,何况学海无涯东方羿恨不得她早死的事还没算清楚这笔账……尽管这笔账也该归到“自己”头上。
太史侯的回应就是劈头一袖子。书红血隐风剑出鞘,带起一抹流光。
“多年不见你的耐性弱了。”她还没忘记开启挑衅。
“多年不见汝……依然这般混账!”太史侯脸色更难看了,几招未果,抬手扬袖就是绝招,浑沛无匹之掌气中挟带锐利之指劲:“辟天无道!”
卧槽,需要这么凶残?!
电光火石之间,书红血在剑上却出了问题。
这问题出在她两段较为完整的人生上。一段儒门阅尽万卷悟繁杂无双之剑,无双无式,讲究的是遂心应手随机应招,后来进入四魌界的六魄剑灵明书寒将之发扬光大,在剑族遗孤殢无伤的指点下创剑界·万繁,此境界内,无物不可成剑。
而另外一段,就是死后重活,从小被花姬养大,又在风之痕指点下修习魔流剑,如今堪堪悟得至极至狂之剑,走的却是一力破巧,以心驭剑,以最简单的招数融合最痴狂的心性,使出无物可挡之剑招,魔流剑,人御魔,魔御剑——论威力肯定比不上过去已成熟的剑法,但走的路子却是截然不同的另外一道,同样在千万次使用中刻入书红血之本能。
一名剑客,对敌之时如何用剑,必然已成本能。
但如果是两种互相冲突的本能……
书红血手持隐风眸光锐利就要出招——然后她就凌乱了。
该怎么出?
是一瞬间挥出千万道剑气将来袭的掌风割裂成碎片,还是干净利落的一剑破之再瞄准太史侯的咽喉?
有这犹豫的时间她已经中招,辟神指击中胸口,剑虽在下一瞬挥出剑气同尘,但也不过只是挡住了些许于余劲。
“唔……噗。”
书红血被击飞一丈外,站不稳跪地,呕红。
似是根本没想到对方的剑竟然变得这么慢,太史侯眉间露出一丝意外,紧跟而发的下一掌霎时停下收住,皱眉冷声:“你……”
铮!
一声意外弦响,一道突兀闯入的掌气。掌气掀起尘埃漫天,模糊了太史侯的视线,下一刻白光一闪,琴音挟带起受伤的书红血一卷即收,瞬息不见了踪影。
太史侯一惊,一怒,起步欲追,接着停步,脸色阴晴不定缓缓背手:“你……终于出现了,哼!”
静谧。
书红血若有所感睁开眼,就看到自己盘膝坐在一处蒲团上,周围是白雾弥漫的虚空,以及脚边随着禅意琴音倏开倏灭的花。
筝无弦,弦有音,音只赋予有缘人。
“你醒来了。”淡淡的声音,又是一名熟人,但是此时书红血已不再吃惊。
白发束簪披垂白巾,却又身穿素白僧衣点缀佛家八宝,白发飘逸潇洒,琴音平和中正,似佛香袅袅,似佛音浅唱,一座无佛寺,一名雅佛僧。
也是学海无涯曾赠与书红血一柄隐风剑,曾与说起其母明灯留下的那本洗罪心经之奥秘的前学海教统,弦知音。
“我猜你有话要跟我说。”书红血叹口气,不知道该用怎样态度去面对这接二连三的故人,也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身份。
“如今,吾该唤你书红血,亦或是明书寒?”雅僧佛公子停止手上动作,淡淡抬眸一笑恬然:“好友!”
一声好友,勾起几多回忆。
在明书寒入学海的时代,那名青衫人曾与太史侯弦知音把臂同欢。最后太史侯成为礼部执令,弦知音为书部执令,而明书寒不愿入其余四部选择做弦知音的副手。
那个时候太学主另有其人,三教还在世间享有莫大声明。后来沧海桑田,因为魔患,或是天灾,三教人手相继陨损,便退出舞台,权势交替,学海无涯也不例外。
当儒圣金令换人掌握,相应教统一职也出现空缺,六部不记名投票选择下一任适当的人选,明书寒说动弦知音投了太史侯,但是太史侯却投了并不在人选范围内的明书寒。
投票结果出人意料,当时弦知音坦然承认自己有投太史侯是因明书寒之故,而太史侯投明书寒是觉不能埋没人才,之后射部执令东方羿不得不承认第三票出自自己之手,因为他觉得唯有太史侯方能将六部带入正途。
此事过后,得票最多的弦知音继任教统,明书寒升任执令,太史侯渐渐与东方羿走得较近,而因投票耿耿于怀与两人。
东方羿也许就在那时开始提防明书寒,后来明书寒故意留下信物为其拾得,远走他乡,直到数百年后,书红血懵懵懂懂一脚踏入了学海无涯的大门。
“那一年,你告知吾学海无涯有人对太史侯心怀不满,吾半信半疑,决定依你之言而投太史侯一票,不料果然……”
“那个是明书寒,不是我,教统你眼中可要看得真切。”书红血沉默片刻,无奈道。
“哈。”弦知音微微一笑:“名字不过外相,换了名字,你便不是你了吗?”信手拨无弦之筝,唯有心静之人方能听闻。
现在书红血心不静,她听不见有声音。
“明书寒……只是我的一部分。”
书红血又沉默了一会儿,抬手将隐风剑横在膝盖上,缓缓抚摸:“当时你送吾此剑,是故意?”
现在想来,学海无涯那三年时光,很多迹象都很可疑。
为什么太史侯会一见面就要她去礼部并且理所当然觉得她该是男子。为什么六部对她格外容忍,就算犯再多错也只是被喊去礼部问责。为什么身为教统的弦知音会主动找到她。为什么只听到一个名字东方羿便下定决心将她除之后快……
“汝入学之刻,吾与太史侯便已认出。那时大约最意外之事,便是你之性别。”弦知音此时说来,语气中还带着一丝有趣:“当饶悲风向吾等禀告此事时,吾与太史侯都……十分讶异。”
岂止是讶异简直是震惊——太史侯那个时候的脸色能够吓哭小朋友。
卧槽,饶悲风居然把我给卖过?!
乍闻隐秘,书红血很不淡定地内心波动,险些触发内伤再度呕血:“你们……都知道?!!”
“弦知音亦是意外,好友隐瞒得巧妙。”说起往事,雅僧佛公子也很唏嘘,当年一幕幕如今已渺远,如今的他已知天命:“吾只知隐风与你当有一段渊源,亦是你之机缘,故而求故人锻北海之铁赠之。”
“多谢。”书红血起身慎重道谢,无论如何,隐风救了她不少次性命。
“一年前……”
弦知音话音一转,时间上顿时引起书红血的注意:“你托吾将执令信物转交学海,吾才知昔日的你再入学海,并非有意隐瞒身份,而是失去记忆。”
一年前???
书红血眉头一挑,“我?”她慢慢道:“失去记忆?”
看来一年前的她确实是已经完全恢复了连同明书寒的那一份记忆,所以才知道最久远前的那段往事。书部虽然之后有请来一位海外学者担任执令,但是最初的那份信物却被明书寒带走,埋藏地点似乎就在……极天峰!
“吾已归佛门,不便再现学海,故而信物实际是请数部执令饶悲风给予转交,近日得到消息,太学主颁下儒圣金令,恕你扰乱学风之罪过,但追回书部执令一位,降为儒官一职。”
所以礼部四位儒官那么追她其实不是要问罪,而是真的仅仅只是……带人回学海。
“一入学海,终生学海,此事你需得好生斟酌。”弦知音慢慢道,抬眸看向书红血:“一年前委托之事已了,能再见好友,吾心中亦是快慰,然而,缘尽了……”
缘,尽了。
早已离开学海无涯的弦知音,和最初入学海便别有心思的明书寒,有缘成为挚友,事隔千百年后,彼此再度见面,终道一声缘尽。
“你……不多留么?”继承明书寒的记忆,书红血对于弦知音并不能说没有情谊在,甚至在面对太史侯的时候,也是感慨多余心虚,此时听闻一声缘尽,固然有所预感,却也不禁恻然。
“如今休去便休去,若觅了时无了时。”弦知音手捻无弦之筝,洒然一笑,悠然做歌:“外间还有人在等你,无佛寺中不留人。”
一语落,四周环境大变,从繁华变幻之平地倏然回归到荒芜之山巅。
高山,有云,飘摇。
也有风轻微吹拂,带来别样信息。
书红血依旧盘膝而坐,却是坐在草丛里,她抬头看看天,微微闭眼感受四周的风,再度睁开双眼,便见到身边无声无息站了一个人。
白衣白发,似桀骜似不羁,沉言寡语的气质却又带着剑者之洒脱,超然立于白云蓝天之下,双手微微背起,一身白衣随风而舞,扬起缕缕飘带。
魔流剑,风之痕。
此生书红血该唤他一声:师尊。
“心不静,剑已下乘。”风之痕冷漠出口的第一句话便是这个:“你该回去了。”
回到孤独峰,再悟手中剑,而不是漂泊江湖上,不知何处归人。
师尊,你一直跟着我吗?师尊,几次危险时我都能感觉到风……那是你吗?师尊,红衣手中之剑已寻不到方向,是让你失望了吗?
抬头望着风之痕,书红血心中一瞬有千言万语,不过分别数个月,然而从记忆中来算简直如隔人世。
……师尊,在你眼中,我依然还是红衣吗?
“我,我还不能回。”但是书红血最终说出口的却是这一句话,随即眼神锐利而坚定:“至少,我需要弄明白一件事……”
“师尊,红衣,曾经死过。”死在不知名的地方,而魂魄重归极天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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